是夜,阿夏坐在桌前,咬着笔头,斟酌着如何下笔,夜渐渐深了,玩闹的兄弟们也都散去,连虫子的鸣叫都低了下来,阿夏终于写完了信,蹑手蹑脚的潜到阿柳的门前,轻轻放下信,朝着那紧闭的门鞠了三个躬,然后避开值夜的人朝着山寨外疾行而去,却有在踏出地界之时,回头望着这山寨,山寨在这安静的夜里,在这深山中很是不显眼,就仿佛完全融在这山里一般,它是沉重的昏暗的是蜷缩在黑夜中的,可是阿夏知道,在清早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到山寨的时候,整个山寨就像被镀上了一层金光,美丽又庄严的如同宫殿,这是她的家,现在,她要弃她的家而去了,她要弃她的家人而去了。阿夏的目光中露出少见的悲伤,她不知此去是什么结局,她也隐隐感到不安,这一切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她又不得不去,沁儿在等她。阿夏转过头,头也不回的朝着山寨相反的方向奔去。
阿柳这几日睡得不大好,她总是担心阿夏会偷偷自己去,阿柳是知道的这世间的女子成亲的前三日都会有人日夜陪伴,讲着礼仪和为妻之道,何况魏府那么大的阵仗必是会请来诸多护院严加巡逻,阿夏虽是轻功好,但是近战若是人多,定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阿柳睡梦中突然被噩梦惊醒,她梦到阿夏一身鲜血的倒在她怀中,阿柳擦了下满头的汗,下床想出门呼吸下空气,却不曾想一推开门,看见的便是躺在地上的一封信:“阿柳姐姐,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好我都是知道的,说是姐姐,在我心中你就如我的母亲一般照顾着我,我真的很感激你。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自己的事不该让兄弟姐妹们为我做不必要的牺牲,大家都有各自的亲人爱人孩子朋友,我不能那么自私。可是我也不能弃她不顾,你可能不信,但我知道,我亏欠她,所以非去不可,阿柳姐姐,倘若我一去不回,这山寨便拜托给你了。”
阿柳看着阿夏歪歪扭扭的笔迹,终于开始惶恐她的噩梦是否会成为现实,天边已微微露出点光来,阿柳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阿夏到了魏府附近,这里果真四处都是成亲的喜庆,张灯结彩,鲜艳的红把魏府淹没,却又因这红让魏府在一众房屋中脱颖而出。魏府附近巡逻的人太多,阿夏远远的站在别家的屋顶上才发现沁儿的屋子竟已早早的亮着灯,还不时有人进进出出。阿夏观察了一会,心中暗下了决定,魏府中禁卫森严,想必唯一可行的办法只能在去花轿去往那新郎官府上的时候抢亲,街上看热闹的百姓众多,也不利于追赶,途中更不必担心会有太多护卫在跟着。
新郎官上门迎亲,沁儿盖着红盖头在一众人的搀扶下进了花轿,花轿晃晃悠悠被抬起来,跟在骑大马的新郎官身后,而花轿后便是沁儿的嫁妆,抬嫁妆的人各个步伐沉重,想必那箱子里必是金银珠宝,围观的人群纷纷说道:“都说这魏员外疼女儿,想必这嫁妆定是十分丰富,只是他那姑娘的身子骨一向不怎么好,这嫁妆怕是最后要便宜那新郎官了!“
待花轿行到一拐弯处,围观的人也多,还有不少小孩在一旁欢呼笑闹,正是最好的时机。阿夏飞身跃到花轿跟前,掀开花轿的门帘,一把拽住沁儿的手:“沁儿,我来带你走!“
新郎官见此情形却并不紧张,而是笑道:“就凭你一个人便想带走我的新娘?倒是有几分胆子,但就怕你的命守不住你这胆!”
阿夏将沁儿挡在身后,取出腰间的配剑:“哪那么多狗屁话,不服来试试!”
新郎官听了阿夏的话,眉间一片愠色,挥挥手便见四面八方出来三十多个人,一个个孔武有力,一看便是练家子的,阿夏退后一步朝着沁儿说道:“不要怕,我一定能带你走的。”
围着阿夏的人群步步逼近,那新郎官仿佛看待瓮中之鳖一般露出不屑的讥笑:“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借个翅膀飞出这天罗地网去?”
“她不能,加上我们就能了!”只听一声厉呵,阿柳飞身跃到阿夏身边,山寨里的一众兄弟们也纷纷在周围摆开架势。
“阿柳姐姐你怎么来了?还带着大伙来,你们不要命了吗?!”阿夏慌张的说道。
“你也知道这是不要命,你可是我们的头,我们怎么能眼看着你送死,你可还记得我们山寨的第一条寨规?”阿柳问道。
“决不放弃任何一个同伴……”阿夏回答道,握到的手却微微颤抖。
“记得就好。”阿柳说罢,也抄起大刀来作势欲攻。
“阿夏,你过来……”此时却听到沁儿的声音传来,阿夏下意识望向手中牵着的“沁儿”,只见“沁儿”摘下那红盖头,露出的脸竟是阿寻,而沁儿站在人群之中,任丫鬟扶着,朝着阿夏继续说道:“阿夏,你过来,我爹爹同他们说好了,只要你不反抗,他们会以你举报有功封赏你的,日后,日后你就不用过那种在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了,你跟我回家,我爹娘会把你当亲生女儿照顾的,我们都会对你好的,阿夏,你离开他们,跟我回家吧,他们是匪不是好人,你不一样的,你不是自己要当土匪的,你是被迫的,我知道你是好人,和我回家好不好,以后我会照顾你的,你相信我,阿夏,你过来,你来我身边……”
阿夏却僵直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这一切都是骗局,你根本没有要成亲,你只是在设陷阱对吗?跟你走,跟你回家?那我的兄弟姐妹们呢,你让我踩着他们的尸体去过你那荣华富贵的日子吗?不可能,我不会放弃他们的,就当我识人不明有眼无珠,今日我宁可和他们死在一起,也绝对不会苟活!”
“阿夏,是,成亲这事我是骗了你,新郎是我舅舅的儿子,现在处处在剿匪,他也是奉命而来,不管我骗不骗你,你们迟早要被官府剿灭的,与其到时候拼个你死我活,不如今日你们束手就擒,也少死些人不对吗?我堂兄会为他们求情的!阿夏,我是为了你好!”沁儿一边说着一边落泪,一旁的丫鬟担忧的替她擦着泪。
“听她说这么干什么,今日我们大伙一起杀出去!”阿柳冷眼看着这一切,然后朝着沁儿说道:“匪虽有义,人却无情!”
阿夏的目光不再落在沁儿身上,而是神色凝重的对着众人说道:“今日是我夏某人识人不明,害兄弟们要白白遭罪,今日若是杀了出去,我便挨个给诸位叩头赔罪,再把我酿的酒都取出来分给诸位,我可知道有许多人可是早就想喝我那酒了!”
众人也露出笑来:“老大,叩头就不用了,酒的话倒是要多多益善,今日为了喝酒,也定要杀出去不可!”
“杀杀杀!”呐喊声在街上回荡,看热闹的人早就一个个消失不见,连阿寻也偷偷溜回了沁儿身边,今日阳光甚好,却分毫不带温暖,而是带着肃杀的气息。
双方的人马纷纷战在了一起,一片血气,和嘶喊声,沁儿在一旁被人死死拉住,却不住的哭喊:“不要,阿夏你不要这样,你过来,你跟我回家!一切都会好的!”
沁儿的哭喊淹没在厮杀声中,阿夏的背被砍出一道伤口,黑色的衣服看不出来受伤多严重,只有那不断滴落的血似乎放大在沁儿面前,沁儿抬起头指着阿柳对着堂兄喊道:“哥哥,杀了那个女人,杀了那个女人,都是因为她,阿夏才不听的,只要杀了她阿夏一定会听我的!”堂兄看着他自幼最疼爱的妹妹,终于还是举起了手中的箭,紧绷的弓弦一松,那利箭朝着阿柳飞去。
阿柳正与人交手,哪能堤防这背后的暗箭,还未曾反应,却有更快的人影扑到了她的面前,是阿夏,那一箭正中心脏。
“老大!”众人喊道。
“阿夏!”阿柳转身抱住阿夏,这一切,真的如同那场噩梦,阿柳好想醒过来,却明白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见到阿夏中箭,沁儿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甩开了搀扶她的丫鬟,朝着阿夏奔去,堂兄慌忙的喊着自己人住手。
阿柳双目通红怒瞪着沁儿:“你还过来干什么,你给我滚!”
阿夏的嘴角不断的渗出血来:“阿柳姐姐,没事……没事的……”
沁儿扑了过来擦拭着阿夏嘴角不断流出的血:“阿夏你为什么不懂了,你们挣扎不了的,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为什么?阿夏为什么?!”
“也许真如你所说,官府剿匪……已是迫在眉睫的事……但我以为你懂,与其失去自由,不如战死……而且你不懂官府不但会放过我们,还不会放过我们的孩子……不论怎样我们都要一搏…….沁儿,我……不欠你了……“阿夏看着沁儿:”要是没有遇到你……就好了……”
阿夏的手握住阿柳:“姐姐……对……不……”话音未落,阿夏却再无声息。
阿柳的泪落了下来,将阿夏紧紧抱在怀中,双眼通红的望着沁儿:“看在阿夏的面上,这次我不杀你,以后山高水长,我定要你为阿夏陪葬!滚!”
尘土飞扬,大风乍起,万物静止,只剩下沁儿的哭声在回荡。
他牵着阿桐走上前来:“这,是你要的结局吗?”
沁儿抬起头,那双眼红肿的惊人:“你是谁,你把他们都怎么了?”
他缓缓的说道:“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你回答我的问题便是。”
“我不想要她死,我只想要她只对我一个人好,为什么她可以把她的好分给那么多人,她是我的光,我只想这温暖只给我。”沁儿说道。
“如今,她把命都给你了。”他说道。
“我不想要这样的,我不想要她死!”
“她说她欠你,可是当真是她欠你吗?”
沁儿睁大了眼呆愣愣的望着他,阿桐取出一壶酒倒入酒杯,对着沁儿说道:”请用。“
他说道:“你二人究竟为何产生牵绊,若想知道缘由,便喝下此酒。“
沁儿举着酒杯,对着他说:“先生定不是凡人,我便信先生,只是先生,你可否告诉我,倘若正如阿夏所言不曾遇见我,那她是否会依旧恣意在山间遨游,友人长伴,百岁无忧?“
他却并不回答,沁儿饮下杯中的酒,便听飘渺的声音在说着:“既饮前尘,便忆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