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您……您这是在说什么啊,栀娓听不懂,您不要哭了,这样会伤身的……”栀娓一边擦拭着老伯的眼泪,一边柔声安慰着。
“栀娓,我同你讲一个故事。”老伯止住栀娓替他拭泪的手,将栀娓的手紧紧握在手中说道。
“您……您说便是……”栀娓回答道。
“五十年前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爱上了一位女子,年轻人是一个穷苦又寒酸的武夫,而那姑娘却是将军家的大小姐,最爱行侠仗义很是磊落,虽历经艰辛最后在众人的不看好之中,姑娘仍旧下嫁于武夫,将军纵是因不忍爱女伤心而将她嫁与武夫,到底还是心疼女儿怕女儿会过得委屈,于是暗中为武夫置办了不少物件和金银。
成亲之后武夫便在将军麾下效力,为让自己的夫人仍旧像昔日在自己府中一样恣意,也为了让岳父放心,武夫更是格外努力,随着岳父出征几场受了一身伤之后,终于从那小兵一步步爬上那左前锋之位。
然而好景不长,夫人正值大好年华却偏偏染上了不知名的病,无数的医者都医不好,夫人日渐消瘦缠绵病榻,最后连将军都放弃了希望,开始准备后事,只有武夫不肯放弃,他四处打听可有奇术偏方,不曾想他最后真的找到了,一座山间的房屋,供奉的不知是哪路神仙,屋里的人同他讲,那山里的某处有一个日日滴水的山洞,山洞里有被水滴出的坑若是能用人的鲜血填满将会有一神物出现,得到了那神物再去寻那人,那人便告诉武夫救治之法。
武夫已经着了魔,只要能救回他心爱的妻子,就是舍了命又如何,武夫寻到那处山洞,山洞里的被水滴出的坑不过一个瓷碗的大小,武夫将手腕划破,血一点点滴入其中,诡异的却是那水坑始终填不满,鲜血的流失使武夫的意识也渐渐陷入黑暗,临彻底昏过去之前,武夫将那割破的手腕用最后的力气又划上一刀防止那血液凝固,武夫心中想着,纵是就这么去了也好,至少那黄泉路上夫人也不会觉得寂寞了。
不知过了多久,武夫再次醒来,定睛一看那水坑竟被填满了,那满是血液的水坑中飘浮着一颗被血染红的珠子,武夫伸手将它拿起,虽是脚下虚浮,到底却还是撑到了那人之处,那个人便告诉了武夫如何使用这个珠子留住夫人的神魂,却未曾告知会有何后遗症。
武夫回到家中时,夫人已只剩下一口气,武夫用那人所教的法子对夫人使用,果真夫人的病慢慢好了,将军和武夫都很欢喜,可没过多久武夫便发现了其中的不妥,夫人她的容貌竟不会再更改,而是维持在了她生病那年,就是二十岁时候的样子。武夫曾再去山上寻找那人,却发现那里根本就荒无人烟,没有屋子,更不要说什么人。
外人都以为夫人是保养的好,不少人还来问夫人有什么诀窍。直到将军去世之时,夫人仍旧是那年轻的模样,后来流言四起都说夫人是什么精怪幻化而成,甚至有人扬言要去找那除妖师来降妖。武夫不忍夫人为此伤神便带着她离开那里去别处生活。
夫人四十岁的时候沉睡了三日,醒来之后便失去了所有记忆,不记得武夫也不记得自己是谁,武夫已是四十多岁的面孔,夫人却仍旧十分俏丽。他心中自卑,便告诉夫人自己是她的父亲,二人便以父女的身份四处行走,而这时武夫也发现夫人身上开始渐渐有淡淡的腐臭。
后来的那些年,因为怕人发现夫人的异样,他们二人仍旧四处行走,随着夫人记忆消失的越发快,他的身份也在不停的变换,他是她的父亲,她的舅舅,她的叔叔,后来是她的祖父,甚至到很久之后,也许他还会成为她的曾祖父。
虽无法再亲近,但只要还能陪在她身边,武夫的心便是欢喜的。”
说完,老伯望着栀娓,缓缓开口:“栀娓,我,便是那个武夫,你就是那个女子。”
栀娓很是不能接受自己的祖父突然变成了自己曾经的丈夫,便只是带着恐惧和惊慌甚至参杂着一丝嫌恶不住的摇头,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不会是这样的!不是!”
他微微叹息一声,指尖的流光朝着栀娓而去,栀娓便缓缓倒地陷入沉睡。
“你看,这是你想要的吗,丧失了记忆之后,而你已经垂垂老去,她能接受的只有你是她祖父的身份,其他的,不止是让她恐惧厌恶甚至是恶心。你明白吗?”
老伯瘫软在地上:“这些年,能陪在她身边已经很好了,足够了。”
“为什么人总是妄图留住自己留不住的东西,即使拼命留下了,却不肯承认,那个东西早就不属于自己了呢。她留下的只是躯壳,而如今活着却不过是个承载着你自私的愿望的傀儡罢了。”
“你胡说!明明我只是太爱她了,明明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出于去爱她,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根本不懂我们的感情!”
老伯的表情惊慌而不确定,却仍旧大声的喊出这些话。
他突然觉得心中悲凉,偏过脸不再看老伯,嘴里说道:“她不曾失去记忆之前的那二十年中,她一定曾对你说过,若是不能同老,不如当初早些去了,你虽会难过几年,日后也还是会娶妻的,总会忘了她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若真如同你所言,那是否我这偷来的五十多年不过是在折磨她也折磨我自己。”老伯止住眼泪,不甘心的抬头问道。
“至少,你们也偷的了十几年的欢愉时光,不是吗。”他说道。
“您是鬼差吧,我自知已不可救赎,便不再挣扎,想必您是同样不希望她沦为那什么魔人的食物,便求您发发慈悲救下她。”老伯似是万念俱灰,目光中一片颓然,低声说着这些话。
“你们来生,不会相遇了。”他说。
“我,知晓了。多谢您。”老伯的手缓缓探向栀娓的脸,似乎想要再抚摸一次她的脸庞,却终究还是收回了手,然后起身,毫不迟疑的自那台阶处离开,阿桐目送老伯的离去,街上的人群依旧热闹,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阿桐看到,老伯走过的路上,有两滴浅浅的水印。
他的手朝着昏睡的栀娓轻轻一拂,栀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白骨,然后白骨风化成灰,地上残留下来的是一颗镇魂珠。
“去告别吧。”他说道,微微的风划过阿桐的脸庞,阿桐看向他问道:“栀娓的记忆都回来了吗?可那个伯伯并不能看见她啊。”
“没关系,他看了她五十年了,已经足够多了,可栀娓,已经三十多年不曾看过他了。”
“大人,您为何那般确定栀娓对那伯伯说过那些话?”
“栀娓知道自己不会老去这一点,就算不知道会失去记忆,但凭着容颜不老便足够她会说出那样的话了,阿桐还记得那位叫李念生的人吗?他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阿桐点点头,看着他将那珠子挂在自己的脖间,然后抬头说:“大人今日说话同往日很是不同,太过凌厉了些,大人真的认为那位伯伯是自私之人吗?”
“阿桐,攻人,先攻心。这世间最复杂的便是情这一字,又有谁下得了定论呢。“他顿了顿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只是阿桐,不曾被对方允许便将该离去的人强行留在世间,也许被留住的人要背负的更多也更沉重吧。”
“大人……“阿桐望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微微一笑,对着阿桐说:“这人本该当初夫人求医不得后夫人死去,几年后另娶一妻一生安稳的,到底是魔人祸害了他,你替我走一趟带个话,就让那个老伯来生为人能一生平安顺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