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小心些。”这般说着,他上前扶住那从牛车上下来的老妇人,将老妇人安置好之后正要去接应下阿桐,却见阿桐已跳了下来,冲着他笑嘻嘻的露出一排小白牙。
他点点阿桐的鼻尖:“淘气。”阿桐吐了吐小舌头,接过他手里的银钱递给了车夫。
太阳已缓缓的准备着沉入海面,海天相接处只一片深邃的红,海浪冲击着礁石发出的声音让人实在有些敬畏这自然之力。离那处灯塔只有不远的距离,便见那灯塔有着五十米左右的高度,孤独的林立在这海边,已早早的点亮了那灯光,却因天地间尚有太阳的踪迹而看的不大分明。
又扶着老妇人走了几许,才走到那灯塔之下,此时太阳已沉入大海不见,灯塔的光便在夜色中格外的瞩目,召唤着晚归的渔船。进了灯塔内,便只觉得一阵清寒,那老妇人不易察觉的抖了抖,他挥挥手,便消了这几分寒冷,连从门里带进来的夜风都暖了。
“老身身子弱,怕是上不去这高塔,夫君必是在上方待着,就烦劳二位去寻上一番了。”
“婆婆便在此处休息,我相信,您的夫君,定是会给您一番交代的。”说罢,他和阿桐将这老妇人扶到那椅子上坐下,然后牵着阿桐的手朝着那楼梯走上去。
才走了三层的距离便好似进入了无人的空间,眼见处只有盈盈的灯火照着那已有些年代的砖,每踏一步便能听见脚步的回音。
“大人,一个人在此处,想必定是十分孤寂。”阿桐说道,虽是轻声,但仍有阵阵回音,传回的却只有那重复着的“孤寂”二字。
“谁又能知道呢,也许漫长的时光,与自己独处也是一种享受吧,只要心中有希望。”他回答道。
“大人可曾经历过呢?”
“恩。”青年低垂了眼眸,许是怕阿桐追问下去“这般走着是否有些闷?我们还是快些上去吧。”
“阿桐不闷,和大人在一块不会闷的。”阿桐似是忘了追问,只回答他的问题,又接着说道:“只是怕那个婆婆年岁已大,长久的呆在下面若是受了风怕是不好。”
“好。”他应了一声,带着阿桐踏出一步,便已到了那灯塔上方。
一张床,一副桌子,一个椅子,便是一个人的居所,简单至极。
“怎么没有人呢?”阿桐问道。
“阿桐可看见旁边那扇门,我们推开门便是了。”
推开门便见背对着他们站立着一个人,灯塔顶端的光将此处照的如同白昼一般,然而朝着远方眺望却仍能看见那漫天的星光倒映在海绵,仿佛天地混为一体,再不分天上人间。
“打搅了。”他开口说道。
那人转身,花白的胡子,格外清瘦,目光很是幽深,看到他,那人愣了一下,接着释然一笑:“我未曾想过,竟还能见到您啊。”
“阿海,是你吗?”他问道。
那人笑了:“是我。原来大人也变了模样了。但终归,活着便是好的。”
他在阿桐好奇的目光中笑了,拍拍阿桐的头,便见孩子沉沉的睡去,他将阿桐抱到屋内的床上,然后又走到那人跟前,望着对方,便微微红了眼圈。
“我以为,只剩下我了。”他说道。
“我也以为,只剩下我了。只是大人,如您所见,我,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了。甚至,过完这一世,我便不会再记得前尘旧事,只是一个陷入在六道轮回的生灵了。”
“你可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大人可能不知海魂师的天赋传承便是可以牺牲自我以消亡为代价为另一人求得转世之机。”
“是阿淮?”他问道。
阿海背过身去,许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泪:“我转世为人前二十年便如同凡人一般度日,那日在海中濒死,却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将我托举到海岸,恍惚中似是看见了阿淮的身影,往日的记忆便回到了脑中,原来那日,阿淮燃烧了自己的生命为我换来转世的机会。我在等她,我相信,她只要看到这束光,就知道回家的路在这里,我在等她从深海回到我身边。我,一直在等她,可是大人,为何这么多年了,她仍旧没有回来……”
“阿海,那不过是阿淮的执念化作了一道印记刻印在你的灵魂,她保护了你那次之后,已经彻底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有想过,我只是不相信,不愿意相信,我想在此处等着她,心中有个盼望也好,过了这世,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记得阿淮了。”
“阿海,我会记得你们的。我会找回失去的同伴,那些同伴,都会记得你们的。”
阿海笑了,望向大海:“您看,我每晚眺望这大海,总会想着,有朝一日,她会再次出现,如同当年一般,一眼便能望见我。”
“我知你二人感情甚笃,只是,还有一人,等了你一世。如今她已寿元将至,若可以,你还是见她一面吧。”
“这一世,我终究是负了她,只是我心中已有所爱,纵使隔着沧海桑田,我仍旧是想着阿淮的。若大人可以,能否来生替她求个好姻缘,这一世,委实苦了她。”阿海说道。
“我应了。只是,你还要在此处守着吗?”
“嗯,能活一日,便能多想她一日。”
“大人,不知怎么的,阿桐竟又睡着了。”阿桐自他搭的简易帐篷处走出,学着他的模样坐在海边也看向那漫天的星辰。
“许是阿桐累了。”他说道。
“那个老婆婆呢?”
“她已得偿所愿,睡着了。”
“那便是好的。”阿桐笑道。
“我知夫君心中似乎有人,却仍旧不想离开夫君,这一世夫君等了别人,可否把来生许给我?”
“对不起。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早已许给别人了。”
“好,那来生,便不要再遇到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