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近前，才瞧着那画师半倚着树似乎是要睡着了去，他轻咳一声，便见那画师仍是一副不睁眼的模样，嘴里却嘟囔道：“我说了不画就不画，谁来都没用！”

“这我倒是有几分好奇，先生为何不动笔？”他问道。

“我自是有不动笔的理由，偏偏不愿告诉你。”那画师仍旧闭着眼似是躲避那阳光的炙烤将整个身子几乎靠在那树上，桃花开的灿烈，将那阳光遮挡的干净，规律的连零星的光点都没有。

“我家大人好生问你，怎么你这人竟如此无礼？！”阿桐说道。

许是猛然间听到这传来孩童的声音，那画师睁开了眼，一副不喜阳光的模样皱着眉，然后看向说话的阿桐，笑道：“哪来的小胖娃？”一抬眼瞧见了他，愣了愣，方站直了身体朝着他行礼：“方才失礼，请大人担待。”

“无碍，只是我二人有事相求，可否为我和小童以这桃林为背景画上一副肖像画呢？”他回礼之后开口。

“小生之幸，不敢辞也。”那画师又左右打量了一番：“现在人潮拥挤不是作画的好时辰，若是大人方便，今夜子时竹枝便在此处为大人作画。”

“好，我自是方便的，月明之时，我等自会前来。”说罢，他便带着阿桐告辞。

“夜间作画必是看不大清，怎能描绘出我们的模样呢？”阿桐好奇的问道。

“对寻常人来说。自然是看不清的，只是方才那位，并非寻常人，怕是月明的时候才更能画的好呢。总之现在无事，便带阿桐去镇子里逛逛，看看有没有果酒，也好往你那葫芦里加上一些。”

入夜时分，月凉如水，温柔的月光洒在桃林，恍惚中生出几分仙境一般的飘渺来。

“真好看啊。”阿桐小声的惊呼了一声。

竹枝站在那桃林中央，月光端正的照在他身上，风吹过之时，桃花瓣纷飞，如同下起一场让人沉迷的桃花雨来。

“大人来了，这副封笔之画，我定是会格外用心的。”竹枝说罢，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

“辛苦你了。”

他站在树下，眼眸望向不知名的地方，阿桐紧紧的依偎在他身边，眼睛也望向他。二人站着一动不动，风过之时连那发丝都未有飘扬之意。

竹枝的眼紧紧锁定二人，挥笔泼墨，只觉得一切动作行云流水，桃林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变成奇妙的旋律。

良久，竹枝终于停笔：“大人且来一观。”

画上的二人与眼前的二人并无两样，连那眉毛和发丝都一模一样，只是独独少了眼瞳。

“竹枝先生为何不曾为我们画上眼瞳？”阿桐好奇的问道。

“你是叫阿桐吧，这眼睛乃是汇聚周身灵气之所，倘若我画上了眼，怕是二位便会活了过来，不过是如同木偶一般的人，空有身子并无灵魂。既然二位都还行走在这天地间，何须我再多此一举的画上那眼呢。”

“将所画的变成现实？大人，阿桐怎么听着似乎竹枝先生用的像是那神笔莫测的笔？”阿桐挠挠头，一副有些迷惑的样子。

“阿桐，这竹枝先生所用的并非那支神笔，而他本身，便是那神笔所化的。”他顿了顿环顾周围的桃林：“你看这些桃树的树干，内里早已空败，这满树的桃花亦是只有其形和色，却并无那幽幽的桃花之香，这满树的桃花不过是他所画罢了。”

“诚如大人所言，这片桃林在多年前也是这周遭的一道风景，每逢桃花之时，便会有不少人来此处，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到了果子成熟之时，更有孩童来此处玩耍摘果子。后来有人将一位中毒而死的人埋在了此处，尸体葬在桃树下，毒素融进泥土，桃林已有了灵性，若是吸收这样毒性的泥土再开出的花结出的果必是会伤人的。便从那之后再不开花，来此处的人便少了，桃林也安静了许多年。近日我终于可以将自己幻做人身，桃林的寿命却要结束了，便想送这一场久违了的花开，和桃林最喜欢的热闹。”

“竟是如此，可惜这片桃林了，我很喜欢。”他说道，顿了顿又问道：“那被人毒害后埋在此处的是你的主人吧。”

“是。”竹枝微微垂下眼眸：“那人，便是我的主人。我是四百年前制笔大师所造，在众人手中流转，后来遇见了我主人，他并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大画师，只是一个喜欢画画的普通书生，他爱画这世间万物，也真心的喜欢这世间的一切。那日主人想画这漫天星光，便在僻静之处等待，却听闻了叛国之举，主人遂将这些事书写下来，藏在了桃树的泥土之下，准备逃跑时却被人抓住，那人见他手间沾有墨汁，猜出他必是书写了下来，便让他服下毒药，若半个时辰不说出藏在何处，便会五脏六腑生生疼痛而死。主人一个柔弱书生，却宁死不屈，最终被毒害，那人便将他埋在了此处。可恨的是，时至今日，国家正同别国交战之际却还未曾发现那人一直在通风报信。”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他问道。

“当年我还没能修成人身，没法救下我的主人，我如今定是要去报仇的，杀了那人。”竹枝说道，抬起头来，双目微红。

“人间自有人间法，不要这般执着，与其沉浸过去，不如去想想未来。”他说道。

“我也曾听闻些大人的事，所幸斗胆问上一问，那大人的未来呢。”

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其后便是一声惊雷，那巨大的雷声掩盖了他的声音，站在他对面的竹枝却清楚的看出他的口型：“我没有未来。”

雷声响起时，阿桐便抓紧了他的衣袖，靠他更近了。

“是我无礼了。”竹枝弯腰施礼。

他望向那桃树之下，然后走向一个方位，蹲下身来，手放在泥土上，接着便出现一张完好无损的纸，一点也不曾有腐烂的迹象。

他递给竹枝：“放到你主人的尸体上去吧，明日，便会有人发现这一切的，你的主人，到底不会白白死去的。”

“可是，我的主人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能回来，若你愿意放弃这四百多年辛苦的修行所换来的今日，便去寻他。”他说道。

“其实，大人心中知道我的选择了不是吗？只是到底可惜这片桃林了。”竹枝叹息道。

“大人，竹枝先生的魂魄也跟着去了冥界，投胎去寻他的主人，这支笔没了灵气，还能称的上神笔吗？”

“这是他的原身，终究是有灵性的，比如我和阿桐的画像，若是点上那眼瞳，想必还是会出现如你我傀儡一般的人来。”

他二人正说着话，却见人群突然躁动了起来；“那桃林的花全谢了，最大的桃树倒了，那下面竟埋着一个人，还有重要的密信，与我国生死相关，一定要尽早呈上去！”

“大人，那位书生，会有人记住他的名字吗？”阿桐回头望了一眼，突然有些心酸。

“阿桐，纵使青史不留名，白骨自会一片香。”

不久之后，此处下了一场大雨，将泥土冲洗的干干净净，却唯独那被众人所立的孤坟并未有何变化，只是那抷黄土周围灵星的长起青色的草来，有绿色的幼苗破图而出，也许再过不久，这里该又是一片繁盛的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