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二十岁那年,那时候也是这样的深秋,只是要比如今的天还要更冷一些。那是大哥的生辰,满屋满院热闹的人群,不苟言笑的父亲也在那日笑的十分畅快,出嫁的姐姐带着小外甥和姐夫一同来庆贺,那听起来似乎有些聒噪的笑闹声把秋天的寒意全都驱散了,多暖和啊,从胃到心里再到四肢,真暖啊。”李掌柜仰起脸,明晃晃的泪却轻轻的滑落,一滴一滴砸到地面,地上便留下了小小的水花的印记。“‘大哥,小弟敬您一杯,愿大哥身体康健前程无忧,最重要的就是能够继续料理这家中事物,弟弟就可以一直在大哥的庇护下讨嫌了!’我这般说道,还被父亲训斥说不正经,大哥却笑嘻嘻的揽着我的肩:‘大哥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这只小猴的!’姐姐和母亲还有晓月,我的妻子,她们都笑了起来,真好看。然后…….然后我就晕了,周遭的一切都在旋转,他们急切的呼唤我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们焦急的模样,我的视线似乎被定住了,只看到那屋檐下的红灯笼里的蜡烛被那风一吹,倒下了,点燃了纸做的灯笼,那火光格外刺眼,我想告诉他们,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黑暗袭来,我失去了所有意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再次有意识时,只感觉到似乎有人喂了一颗丹药给我,很凉又很暖,不知为何,我有些恐惧,似乎咽下那丹药会发生可怕的事情,我想要吐出那丹药,却被死死压住,又灌进一口水,那丹药便顺着我的喉咙滑下,我开始觉得冷,好像是寒冬腊月掉进了冰河的最深处,那冷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又开始变得很热,如同三伏天在沙漠中被那炙热的太阳暴晒,皮肤格外的痛,接着又开始变冷,就这样不知冷热交替了多久,周身开始发痒,那痒渗到了心底,我控制不住的开始搔痒,却似乎感觉自己抓下了什么,抓下之后那一块便不再痒,于是我不停的抓,我恍惚间意识到,我在蜕皮,抓下来的都是褪去的皮,我不停的抓不停的抓,我的手被绑了起来,却不知从哪生出了力气挣脱了绳子继续抓着。四周很吵,哭诉声话语声走动的脚步声,我什么都听不清只知道有声音在耳边未曾停歇。后来,终于不痒了,我再次陷入沉睡。再次睁开眼,看到我母亲红着眼望向我,不过五十的母亲却有着七十岁左右的神态,连那头发都已斑白,我低低的叫了声:‘母亲…..’母亲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神采,手摸索着摸到了我的脸叫着‘我的儿啊……’”李掌柜拭了拭泪:“母亲她……为我,哭瞎了眼。”
“后来得知,我昏迷了一月有余,父亲遍寻名医也未能查出我患了什么病,兄长他四方游走大到御医小到那赤脚大夫都寻了个遍,却都是摇摇头不能说出个所以然,只告知我的双亲,还是去准备后事。却有人说,那启山上有个久居山中不出世的道士可炼制那让人起死回生的丹药,父亲命那兄长前去求取,谁知那道士开口便要千金,父亲为官以来一直都是两袖清风,哪拿的出这千金,母亲拿出了所有嫁妆,家中变卖了地产,父亲又向同僚借了不少却仍是凑不齐。父亲狗急跳墙铤而走险收受贿赂,才凑齐了那换药的钱。我吃下那药病愈,家中对我痊愈的喜悦还没散去,灾祸就接踵而至。父亲收受的贿赂替他人买了官,谁知那小官不但错判几宗案件,家中弟子又是纨绔,横行霸道鱼肉乡亲,终究被状告,连番彻查下来,查到父亲之处,将父亲下狱,父亲一世清明毁于一旦,之前担忧我时心中困苦早已郁结于胸,年岁已老,又是寒冬,在那牢狱之中忍饥挨冻,父亲他,生了病,消息传到我们耳中时父亲已病重,几番求人打点去那牢房见了父亲最后一面,父亲他……他已病入膏肓,骨瘦如柴这个词原来真不是夸张的描述,父亲已病到神志不清,嘴里只念到‘一世清明,一世清明……’那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从来没被救活,如果直接死去,他们只会痛苦一阵,还是会继续活下去,而非这般模样。还没待我们请来医生,父亲已病死狱中,他这一世清流因我违背本心有了污点,连最后都死在了那最肮脏的牢狱。母亲悲痛不已,也接着病倒,连半月都没熬过,撒手人寰。父亲的事还是影响到了姐夫,姐夫被贬至边疆小城与外族对立,终生无召不得回,连父亲和母亲的后事都未能出现,料理完双亲后事,大哥带我们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去往江南的小城生活,途中遇到劫匪,我替大哥挡下一刀,幸好遇到一队镖局的人出手相助替我们赶走了劫匪。后来大哥寻了药打算帮我包扎的时候,却发现伤口已经愈合,甚至连一点疤痕都未留下,只有衣服上的血迹证明我确实受过伤。”他望向沉浸在回忆无法自拔的李掌柜,耳边传来那喜气的笑闹声鞭炮声锣鼓声。
“我成为了一个不会受伤的人,是的,我曾以为我只是不会受伤。后来随着时间过去,孩子渐渐长大,大哥生了皱纹白了发,妻子也渐渐老去,而我,却毫无变化,还是二十岁的模样。他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恐惧,我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出去,害怕见到的人都把我当怪物看待。孩子大了,到了成婚之时,我不敢出席,只敢偷偷看着他们娶了谁嫁了谁。家人早已对外宣称我已死去,连葬礼都已办过,我活着眼睁睁的看着那办给我的葬礼,白纸纷飞,不知这买路钱究竟是给谁买了路。我的孩子恐惧比他们还要年轻的父亲,我的妻子老去,皱纹横生,看着仍然年轻的我只会让她痛苦,她早已不愿见我。我的大哥,在双亲去世后,认为所有都是我的错,早已对我客气疏离,去世前留下一句话托妻子捎给我‘若那时你直接死去就好了……’我的至亲,从小疼我宠我的大哥,这般说道。”李掌柜说道此处,对他说:“我再去煮一壶新茶,这壶已经没有味道了。”然后起身进到里间,过了些时候提着茶壶出来,先是给他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到了一杯“天冷,心里凉,先生若不嫌弃,我也和先生同喝一壶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