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手下的人,找上了我,交给了我她的令牌,说是在她生前就说过,若有一日她不幸遇难,便将这组织托付于我。拿到令牌后,我知道,我又要对不起另一个人了,那个人,是我的女儿,身体中流着我和她的血液人。
别人家的姑娘都被视做掌上明珠,家中父母宠爱,女儿家天生就该娇气些,而樨儿尚在襁褓中,我却不得不作此决定,我是个自私的父亲,哪怕口中说着为了天下大义,却未曾想过樨儿也会长大,也会有自己的思想,在樨儿三岁之前,为了弥补,我像发疯一般的对她好,可她三岁生辰那日,我将她交付于她母亲的手下之中,叮嘱说务必要像训练他人一样去对待樨儿,生死勿论。三岁的樨儿哭着喊着闹着在那人怀里挣扎,小小的脸哭得通红,嘴里叫着“爹爹、爹爹不要送走樨儿,樨儿乖,会听话的,爹爹不要樨儿了吗?!”我拼命压制住想要留住樨儿的冲动,然后转身不再看樨儿一眼,那日后,我对外称,幼女重病身亡。
樨儿聪慧,到底是随了她娘亲,成年那日,我将令牌转交到她手里,那是我时隔多年后第一次见到她,她的眉眼和我很相似,只是她看我的眼神里并无波澜,仿佛我只是一个陌生人,她称呼我,不再是幼时的‘爹爹’,而是毕恭毕敬的称我为‘李大人’,客气而疏离,那日我交代完所有事之后,她转身便走了,干净利落的就像当年,我转身的样子。我亲自写下了苍云二字,送到了樨儿所开的清倌处,我是否毫无人性,但凡是为父之人,又怎能将女儿推入那种地方,纵使是清倌人,到底还是坏了名声。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
那时候我已回到国都,国君愈发年迈,正是公子们想要夺得天下之位的时候,我无暇顾及其他,我父亲虽是武将,却也不能明着站在我们这方,只对外称中立,为了六公子手中再添势力,我迎娶了吏部尚书的女儿,樨儿她让人捎来了书信,说自己从此叫木樨,不再是李家的孩子,只是我的属下。我想失去了我唯一的女儿,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樨儿。
我和六公子一步一步往上爬,我的手上也沾了不少鲜血,我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玩弄权术之人,我的脑中想的都是阴谋诡计,都是杀人和暗算,樨儿比她娘更出色,既可以帮我暗杀臣子,又可四处收集信息。
只用了两年时间,我终于将六公子送上了国君之位,我们一扫之前样子,重新修改律法,减少赋税,整治朝中,内抚民心,外安异邦。我终于可将我所学所知淋漓尽致的发挥,我终于可以打造一个安定的国家,终于不用再看到饿殍遍地、灾民四散,不用看到朝中全是趋炎附势之辈,而真正有才之人却无法得到重用。
十年的时间,我和国君整肃朝纲,百姓安居,边塞安宁,这是,云儿和我当年的梦啊。我终于把这个梦变成了现实,只是这百万人的安宁,却不属于我的女儿,也无法被我的云儿感知。
但我却清楚的知道,我该退下了,功高震主从来不是什么好事情,纵使我和国君一起奋战过,可这天下,只是一人的天下,人啊,坐上那个位置就会变的。
我同国君请辞,果然是被欣然应允,我说想解散了苍云阁,国君虽是不舍,却终究因着我这么多年扶持的情分点头答应,只是这诏书还未来得及下,梁国突然对我国发起进攻,我父亲前几年便已病逝,如今的领兵之人尚无几分经验,危难之际,我同国君请缨,前往边关征战,三个月的苦战,终究是将梁人赶走,只是我却受了重伤,被送回府邸之后,便一直迷糊的躺在床上,直到大人您的出现。”
白瓷瓶里的魂魄是个老伯的模样,说完这些话便又朝着一个方向发呆。
“大人,伯伯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阿桐问道。
“您本该在回府的第一日就魂归地府的,只是您心中执念太过,迟迟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又是刚从杀伐之地回来,拘魂之人无法带走您的魂魄,便委托我来。如今想见之人都已见完,心中郁结已散,便让一切回归尘土吧。”他说道。
老伯将目光转向他说道:“大人,我这一生为夫不诚而后不忠,为夫不慈,为人友却常怀利用之意,想必去了地府定是要被惩罚的,也好,我亏欠的,我都该还。”
“您不必妄自菲薄,大人可听过‘工于谋国,拙于谋身’世间万事万物,有取舍,有得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既已做出当时的选择,就该接受带来的后果,好的,或是不好的,都是我们选择的。虽愧对了人,却也使不少人免了流离之苦,倘若真要一件件清算,那便说不清了,只问大人一句,虽有愧于心,若给大人再次选择的机会,您是否还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我会。”那老伯沉默了许久还是这么回答。
“我敬佩大人为人,便给您一炷香的时间道别,之后,便虽拘魂之人去吧。”
“这些年,辛苦你了,照顾好自己,孩子们便随他们心意去过吧,国君冲着与我的情分定会安顿好你们,只是一定要时时告诫孩子们,万不可做愧对百姓之事,倘若日后为官,也定要做清正之人。”
“怎么突然这么说,你会好的,太医会治好你的,夫君不用担心。”妇人低头暗暗垂泪。
“我去世之后,若有人来寻那梨树下石墩,便随她去,是我特意留的。你还年轻,若是日后能有人照顾你的话,我也是允的,只是到底对不起你,我死后便将我和云儿葬在一起吧,我……是我对不起你,只是这事定要允了我,记得我的寿衣要藏青色,那是我和她初见之日所穿的,重逢的时候,免得这么多年她忘了我,对……对不起……”
“大人,世间之事太过复杂,阿桐看不分明。”
“谁人,能看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