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天快黑之前太阳会想什么呢?”阿桐望着西沉的落日问道。
“也许会想,明天天还是会亮的。”
“阿桐认为呢,肯定会想今天又和月亮见不到了?大人有见到过日月同辉的时候吗?”
“记不清了,也许见到过,也许没见到过,想必那是极美的盛象吧。”
“那大人喜欢白日还是夜晚呢?”
“很久以前是喜欢夜晚的,八荒界对于白天或是黑夜都是不在意的,说起来,反而夜晚要更热闹些,还有那漫天的星光。如今还是喜欢白日,朗朗乾坤,人群很多,有光的地方,总是好的。”
“大人怕黑吗?”阿桐问道。
“有时候怕,有时候不怕。”他摸摸阿桐的脑袋。
“什么时候怕又什么时候不怕呢?”阿桐不死心的追问。
“和阿桐在一起时不怕。”
孩子得到了让自己欢喜的答案,嘴角的笑扬的更高了,却又开始皱眉:“大人,那,那位老伯伯怎么办?”
“我出生那日,大人们说霞光万丈,是极好的气象,说我生来必是有极大气运的。父亲将我取名为重关,父亲是戍边的将军,自是希望我可以同他一样能成为保家卫国的将士,取名重关,也是想要我能成为在边疆之处的重重关卡,让所有妄图踏入我吴国的异族,统统有来无回。
父亲是自幼从军,不曾习过多少书文,虽十分英勇,但到底是只靠经验制敌,论起行兵布阵来,军中还是要仰仗军师出谋划策,军师并无子女,待我如亲子,并将自己所学所见统统交于我,军师也时常叹息,说我更适合当一名文臣。虽不说什么武将戍边文臣安国,只是我吴国,兵力日渐衰弱,朝中又有诸多贪官横行,甚至军饷都有克扣。攘外必先安内,朝中局势混乱,我空有一腔报国热忱,却无处施展。
我同父亲说要回去考取功名,以文臣的身份进入朝堂,整治一番这日益腐败的朝野。父亲虽心中十分想我继承他的衣钵,却到底也是明事理的,只是一家之中不能出现同时出现文臣武将,父亲只好谎称我战死,而后替我伪造了身份,父亲的老友是当朝的刑部尚书,我则变成了他遗落在外的私生子,虽这样的身份十分惹人不齿,但到底也是有了进入官场的资格。
金榜提名之后,我被分配的官职是在户部尚书下,当朝的户部侍郎并未有人,所幸我的官职便也算是户部尚书之下的第一人,那时我年轻气盛,一心想要做出几件事来叫上面看看我的本事,恰逢北地大旱,饥民遍地,纷纷逃难而南下,朝廷预计派人赈灾,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想要夺下这个肥差以便中饱私囊,我心中着急,天灾盛行,倘若还在其中克扣银钱,多少无辜百姓会枉死,可我却无能为力,圣意难以揣测,我羽翼未丰,并未来得及与同僚交好,自是无人肯推荐我,而我明面上的父亲又是刑部尚书,为了避嫌,亦是无法推荐我。
我本以为已经没有转圜之地,谁料主公却反其道而行,偏偏指了我和他一向最不上心的六公子一同去赈灾,自下旨那日,便有无数人递上拜帖想要同我一叙,甚至我的上峰亦是有意无意的暗示着我。我对此十分烦闷,百姓正在受苦,甚至我们几句话之间就有人在死去,民不聊生之时竟还想着从中获利,而不是如何救灾安民。
我同六公子和护卫们快马加鞭押送粮食前往北地,途中竟还有人妄图行刺我二人,在军中多年已让我对危险有着感知,只是却没抓到主使人。到了受灾之地附近,才发现,虽朝廷明令禁止在灾祸期间哄抬物价,却到底是鞭长莫及,仍有人罔顾旨意,抓了几个带头之人杀头之后这一现象才停止,我们心中清楚,若是没有官府撑腰,这些人也是没有胆子这么做的。
越往受灾中心前去,便越残忍,灾民易子而食,早先死去的,哪怕腐烂了尸体,仍旧被啃食干净,而老弱病残,更有被活生生打死者,在饥荒面前,已没了人性可言,放眼望去,残破的屋舍,干枯的土地,那一张张被厚土覆盖的脸,那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这是我吴国的百姓啊,国之根本即为民。
我同刘公子准备了大锅和几百个碗,熬成粥给灾民食用,灾民自己添着吃,虽在护卫看管下并无暴民,却活生生撑死了几个人,我们只好将粥洒在青石板的街面,灾民们趴在地上舔食,才不至于被撑死。
您见过那个样子吗?世人都说人乃万物之灵,却卑微狼狈毫无尊严的趴在地面如畜生一般舔食,衣衫褴褛,浑身是伤,一个个看不清面容,分不清男女。我永远记得那日,黄沙漫天,那趴伏在地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