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掌事,我们要不要给她送些吃食过去?”婢女清歌试探地问。
目光仍看向后山方向的段掌事却道:“不用。”
段掌事折身往楼下走去,清歌紧跟其后。段掌事如软玉相扣的声音在锦绣坊的后罩房轻轻回响:“记住,我们可以帮人于危难,却不能在别人最难堪的时候出现,哪怕是想帮助对方也不行。因为,我们的出现会让别人更不堪。默默扛过去,这一切就都不算什么。”
“段掌事,转运司锦院给我们规定的十日期限,就还只剩下一日了,若过了明日我们还拿不出像样的绣品,岂不是会被其他绣坊笑话。而且,以后我们估计很难再和转运司锦院有往来了。”清歌心忧。
段掌事却是一点也不紧张,“有她在,无忧。”
“她?”清歌不解,也不信,但她只能把种种疑惑吞进肚里。
十日期限已到,转运司锦院亲自派了人手来锦绣坊取最后一件样品。
整个锦绣坊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绣女们已不再挣扎,熬红的双眼看着地面,不敢去看转运司锦院的人。
锦绣坊的老板和老板娘陪着笑脸,招呼着转运司锦院的差人们。转运司锦院由于承接的都是宫妃绣品,故而在这些普通绣女面前,面色自是十分高冷。就连在锦绣坊老板面前,也带着几分高冷的客套。
“樊老板,不知你们的绣品准备得如何了。若是准备好了,我即可拿回去交差。若是没准备好,我即可回去,也免得耽搁了樊老板的时间。”
锦绣坊的樊老板身着一身鸠羽色锦服,头戴发冠,精神抖擞,虽然是在赔笑,却仍有自己的风骨,他笑道:“等我们的段掌事来了,就有结果了。”
樊老板招呼下人为转运司锦院的差人斟茶。
转运司锦院的人一到,锦绣坊所有人都在慌乱地寻找段掌事。
最终她们在破旧偏院外的臭水沟旁看到了身着藤色刺绣妆花裙的段掌事。
臭水沟不断散发着恶臭,四下脏乱,婢女们连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可身着华贵衣裙、妆容精致的段掌事却面带微笑,如沐春风般地站在那里。
婢女们互相看了一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后,才终于开口。
可当她们刚张嘴,还未发出一个完整的音时,段掌事便微微抬手,示意她们噤声。
婢女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以往段掌事做事最为妥当,锦绣坊就算遇到天塌下来的事情,她都能妥善处理。可是今日,段掌事为何丝毫不理会转运司锦院的差人,而是来到这臭气熏天的偏院候着?
她们顺着段掌事的目光看了过去,目光所及之处,正是童舒荼所在的院子。
院子破旧颓废,十分脏乱,甚至还有半面墙被绵绵细雨浸润后垮塌成了一片狼藉。
婢女群中,忽然有人小声低语着:“这里面住着一个绣娘,莫非段执事是想用她做的绣品呈递给转运司锦院?”
婢女们忍不住压低声音追问:“此人厉害吗?为何段执事敢把所有赌注压在她身上?”
先前说话的婢女,正是那日安排童舒荼到偏院歇下的婢女花萝,她紧皱着眉,瘪了瘪嘴,:“什么厉害呀!之前在文绣坊做过事,充其量也就普普通通吧。我还听说她连一些基本的蜀绣针法都弄不明白,我也不知道段掌事为何敢对她寄予厚望。”
婢女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到激动处甚至忘了压低声音,无意间瞥到段掌事递来的犀利眼神,她们才赶紧互相推了推对方,连忙恢复恭敬姿态。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们听到了一阵嘎吱声,是破旧木门发出来的低吟。
所有婢女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就连一向不动声色的段掌事,眉头也是微微一颤。
破旧木门在打开的刹那,尘埃滚落,婢女们默契地倒吸了一口寒气,仿佛站在房门后的人并非普通人,而是什么山精妖怪。
绵延的嘎吱声划破沉寂而又潮湿的空气,慢慢的,一个清丽的人影从门后走了出来。
婢女群中,花萝压低了声音低语:“就是她。手上拿着什么?莫非是绣品?”
走出房门的童舒荼在看到刚垮的土墙时,心里也是一惊。当她看到身段如水、面带笑意的段掌事正向自己走来时,心神微微稳了稳。
待段掌事走得近了,童舒荼才看清,原来段掌事的手中握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待段掌事走得更近些,童舒荼看见,那是一个精巧的紫檀木盒,虽为深色,但上面繁花锦簇,煞是好看。
“有劳段掌事了。”
当段掌事在童舒荼的面前停下来时,童舒荼将手中绣好的宫扇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紫檀木盒中。紫檀木盒下方摆放着一方质地上层的千草色绢布,与紫檀木互相印衬,华美动人。
段掌事身后的婢女们,不敢妄动,但她们还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段掌事为何人?锦绣坊能有现在这般能耐,有一大半的功劳都是段掌事的。她不仅做人做事很有一套,就连所作的绣品,也是人人称赞。
这次,若不是段掌事旧疾复发,没法亲自做绣品,否则锦绣坊也不会难到这个程度。
婢女们还在低声猜测时,段掌事已转过身来,对婢女们说道:“去大堂,会客。”
段掌事沉稳自信的一句话,再次把婢女们的胃口给调了起来。
她们不禁在心中暗自猜想:段掌事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对一个连蜀绣针法都不熟悉的绣女寄予厚望?还在看到她的绣品后,如此自信?
莫非,段掌事的旧疾消磨了她的判断力?
婢女们心中即便有一万个猜疑,也不敢多语,只能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
童舒荼微颔首,紧跟在段掌事的身侧。
童舒荼的身后,是无数心怀疑惑的婢女,婢女们虽然各个貌似恭敬,却都时不时地悄悄抬头看向童舒荼。尤其是之前按段掌事意思,给童舒荼安排住处的花萝,更是用一双疑惑的眼睛,时不时地扫一眼童舒荼。并暗自在心里犯疑:当日瞧见她时,她蓬头垢面,模样狼狈,就连我给她准备的绣线也是极为粗糙的普通绣线,充其量只能用来练练手,根本登不得大雅之堂。她总不会用那些粗糙绣线做成了让段掌事都深感震惊的绣品?
不可能!
花萝满脸的不屑和不服气,眼眸中还隐含着一些嫉妒。
花萝是锦绣坊最次等的婢女,早就想做一名绣娘了,却苦于没有天分,迟迟没有得到段掌事点头。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童舒荼这看起来狼狈不堪的弱小少女,竟然一脚跨入锦绣坊就做了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