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双手,不仅要稳稳地托住这沉重的紫檀木盒,更要稳稳地托起复仇大计!
在距离君非花只有三步之遥的距离时,童舒荼停下了脚步,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
“大人,锦绣坊绣女童舒荼为大人呈上绣品-沐春宫扇图。”
童舒荼气息低沉微弱,再配上她那副瘦削的身子骨,给人以迎风即倒之感。
君非花并没有急着回应她,一双眼睛依旧在童舒荼的身上扫视了一圈。
一旁的段掌事和樊老板都极为紧张,他们虽然都面带微笑,但眼睛却一刻不眨地凝视着君非花,生怕错过了君非花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当他们看到君非花的目光落在童舒荼身上所穿的暗青色短襦长裙时,心中都为之一紧。
当君非花的目光落在童舒荼头上所戴的一支普通步摇朱钗上时,段掌事再也忍不住了,她笑对君非花道:“实在不好意思,让大人久等了,我们这就将绣品呈递给大人过目。”
段掌事话音刚落,君非花的随从婢女就要上前来取童舒荼手中的紫檀木盒,君非花却微微一抬手……
君非花一个小小的动作,让厅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寒气。没有人能猜到君非花究竟要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君非花的心里在想着什么。他们只有等,只有等着时间将他们煎熬。
“让她自己说。”君非花饶有兴致地看着穿着普通的童舒荼。
童舒荼虽然一直颔首恭听,但她的余光早已将所有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她也明白君非花的眼神里为什么会出现诧异之色。
在君非花的认知里,能代表锦绣坊呈递绣品的,必然是在锦绣坊占据举足轻重地位的绣娘,该绣娘必然一身红妆,气质非凡,妆容精致,一如段掌事。
在芙蓉街,入了刺绣行当的女子,已及笄便是绣娘,尚未及笄便称绣女。虽是一字之差,却代表着巨大的经验落差。
说到底,刺绣是门手艺,和铸剑、木经之道相同,参与之人少不了丰富的经验支撑。
可偏偏来到君非花眼前的,却是她童舒荼,一个看起来面黄肌瘦,没见过大世面的瘦弱丫头。
君非花想知道,锦绣坊究竟有多大的胆子,敢糊弄他们转运司锦院。
童舒荼轻咬了下嘴唇,在心中告诫自己,一定要口齿清楚,不慌不乱,以免坏了大事。
童舒荼右手托着沉重的紫檀木盒,左手轻轻地把紫檀木盒的盖子揭开。
童舒荼能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不,是汇聚在了她手中的紫檀木盒上。
在场最核心的人物——君非花,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犀利的目光透过紫檀木盒缝隙钻了进去,只一眼,君非花的眼神里便弥漫开了不屑的神色。
童舒荼最应该取悦之人,却最为冷漠,这——绝对不是一个好信号。
童舒荼知道君非花为何不屑,他在嘲讽她投机取巧,选择了宫扇。
宫扇娇小,用十日之功确实容易绣出成品。而且,宫扇多用上等丝绢蒙成,质感本就宜人。只要刺绣之人稍稍用些心思,就足够绣出一幅过得去的绣品。
可是——他君非花要的,绝不是过得去的绣品。
虽然童舒荼的心已经紧张到了极致,可她还是稳稳地把紫檀木盒给打开了。
没错,紫檀木盒里躺着的是一面宫扇,娇小玲珑,一如君非花第一眼所瞧见的那般。
君非花轻轻招了一下手,站在他身后的一品绣娘朱芷兰便走到童舒荼跟前,去取那面宫扇。
朱芷兰是何等精明之人,她从君非花的面色上已经看出君非花对童舒荼这幅绣品的定论,所以她在走向童舒荼时,也是面含不屑。
于她而言,来取这面宫扇,让君非花大人过过目,不过是走走过场。反正,锦绣坊和转运司锦院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任何往来了。
只是——
当朱芷兰的目光落到紫檀木盒中时,眼眸微微一颤。
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修长的睫毛扑闪了下,才又定睛细看去。
众人见到朱芷兰略显仓皇的神色,不由得一惊,暗自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樊老板的神情尤为紧张,毕竟能不能让君非花满意,关系着锦绣坊的生死存亡。要是段掌事旧疾没有复发,她能执掌锦绣坊,樊老板还可以靠着段掌事的手艺在锦官城生存下去。而今段掌事不能制作绣品,锦绣坊仅有一个空壳,和其他绣坊比起来毫无优势,若是连转运司锦院这笔生意也黄了,锦绣坊今后的日子恐怕寸步难行了。
樊老板根本连见都没见过童舒荼,他微微侧头,把声音压得极低,问一旁的管家:“这小女娃是谁?”
管家俯身在樊老板的耳朵边,将童舒荼的来历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樊老板在不知道童舒荼来历之时,对童舒荼尚且还抱有一丝希望,他以为童舒荼是段掌事在外面找到的一个身怀绝技却暂时落魄的刺绣女工。现在听管家把童舒荼的底抖了一遍后,樊老板吓得浑身直冒冷汗。
一个连蜀绣针法都不熟悉的笨拙绣女,依靠着锦绣坊给她发放的一套用来练手的劣质绣线,怎么可能完成让转运司锦院满意的绣品?
荒唐!
樊老板信任段掌事数年,对段掌事尊敬有加,唯命是从,唯有今日,他想对段掌事说一声荒唐。
但良好的修养还是让樊老板将一切情绪都克制住了,只是淡淡地看了段掌事一眼。段掌事也注意到樊老板的目光在看着她,她微微侧脸,对樊老板微微点头。
樊老板微蹙起了眉头,他不明白,如此危急关头,段掌事为何还能保持自信的微笑。难道她不知道锦绣坊就要完了?难道她不知道他樊某今日就要败了?
樊老板如坐针毡之时,朱芷兰已经把紫檀木盒中的宫扇小心翼翼地拿了起来。
朱芷兰一双小手白皙修长,执了宫扇后,更显得韵味悠长。
朱芷兰小心翼翼地碰着这面宫扇,如同托着一方圣物,不敢有丝毫懈怠。她行走的步子也不如先前那般自如,就好像有人给她的双脚套上了枷锁,让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
君非花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在看到朱芷兰小心翼翼的动作后,瞳孔猥琐,目光微凝,饶有兴致地看着朱芷兰托着那一方宫扇朝着他走来。
朱芷兰来到君非花跟前时,躬身跪下,将宫扇举过头顶,呈递到君非花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