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抿嘴饮茶,似是无意:“苏大人好眼力,且不说这刺绣造诣如何,单是这些丝线,和绢布都价值不菲,像是不外传的藏品。”
太子睥睨一眼苏渐离:“真不知小小绣女怎拿得出这么珍贵的丝线。”
太子明明是问童舒荼,却不看童舒荼一眼,反而盯着苏渐离不放。
銮国公主打趣太子:“皇兄您喝得莫非不是茶而是酒,怎说起胡话来了。锦绣坊有百年历史,能拿得出这般珍贵藏品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太子浅笑:“三妹说的不假,锦绣坊确实能拿得出来同等贵重的丝线。但是三妹,你当真没发现这丝线的特别之处?”
銮国公主眼眸中浮过一缕淡淡的疑云,什么时候只关心国事的皇兄,对女儿家的绣品有这般深刻见地了?
銮国公主捡起托盘中的宫扇,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丝线,目光半寸半寸地挪动。
“果然细腻。”銮国公主心头一紧,暗自猜想,莫非这丝线和苏渐离有关系?不然皇兄怎么会一直扭着苏渐离不放?
而且,皇兄自幼不喜女红之物,就连他东宫书房里的绣品,也是她们几个妹妹给他张罗的。怎么他忽然就能看出丝线别有不同?
如果不是对刺绣之物有深刻的了解,绝不会看出丝线的贵重层次。
銮国公主把宫扇图放了回去:“我只是喜欢一切好物件罢了,对绣品并无多少了解,或许君掌事才能看出这丝线的玄妙。”
君非花不敢懈怠,恭敬地像请佛像一样把宫扇图拿了起来,细细端凝。
“果然……果然不凡。”君非花那双满眼风流的桃花眼凝重起来。
君非花感觉后背直冒冷汗,而头皮也一阵阵发紧。
今天,坐在议事房的人里,只有他君非花才是刺绣技艺这方面的翘楚,也是官家第一绣坊的掌事大人,可是,这丝线的特殊之处却不是由他说出来的,而是由一个对绣品并无多少了解的人说出来的,这人偏偏还是太子殿下。
君非花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在君非花纠结迟疑的时候,苏渐离开口了:“君掌事不妨说出来,让我等愚钝之人也长长见识。”
苏渐离这话一出口,太子殿下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君非花说道:“这丝线乍看上去和普通一等丝线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不过却比其他一等丝线细腻许多,而蒙着宫扇的丝绢也极致细腻。”
一个时辰前,当君非花得知太子殿下要来转运司锦院时,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君非花忽然抬眼看向太子殿下:“微臣知道了!”
太子殿下嘴角含笑,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也看了一眼苏渐离。苏渐离却依旧目不斜视,面如平常。
只听君非花又说道:“蒙绢细腻远比其他,穿针引线的眼孔也更为密集,再配以细腻的丝线,所以才能绣制出这么精巧的沐春图。”
想明白这一层后,君非花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中的宫扇图,“之前属下就疑惑,为何俏脸般大小的宫扇能绣出这么深远的意境。”
太子殿下直接问道:“那以掌事你所见,这种丝线和绢布在何处可以买到?”
太子殿下的话让君非花从失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对太子行了一礼,道:“这丝线和绢布绝不是寻常纺机可以织出来的。”
君非花怕自己没说太明白,又补充道:“我们织寻常布匹,所用的乃是棉纺机。织素绸罗绢、银条白纱则需要用花机,但是这……这绝不是花机能织得出来的。”
君非花还要再说什么,太子殿下忽然抬手制止了他,转而笑看着苏渐离:“不知苏大人有何见地。”
苏渐离轻笑。
“若是朝政断案之事,太子殿下问微臣,微臣或许还能回答得上来。这等女红绣品,微臣实在无能为力。”
苏渐离是铁了心要把这事撇开。
而且,他的话语里大有几分李商隐那“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悲凉情怀。其中讽刺意味,在座的估计也就銮国公主听不出来罢?
一旁安静站着的童舒荼心中浮起疑惑,不过是一些精巧的丝线而已,太子殿下和苏大人,为何一个紧咬不放,一个死不认账?
苏渐离随意指了指童舒荼:“不是说这幅宫扇图是这位绣女绣的吗?太子殿下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童舒荼头皮一紧,苏渐离这冷面阎罗竟然关键时刻把她推出去顶包。
太子本无心理会童舒荼,但苏渐离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就顺势一问:“童绣女,那你来说说这丝线是如何纺出来的?”
童舒荼故意恭敬地看了君非花一眼,那神情仿佛是在征询君非花的意思,坐实了她和苏渐离没有往来,而是君非花的绣女。
对于这一点,苏渐离看在眼里,嘴角浮起浅浅的满意淡笑。
太子殿下的旨意,君非花除了点头,也没别得办法。
他本来挺欣赏这女子的,却不想今日风头全被她给抢了。
童舒荼得了应允后,重新走到议事房中央,朝着太子孟玄喆跪下。
“回太子殿下的话,绣女也不知道这些丝线是如何纺出来的。”童舒荼颔首。
太子轻笑,转而看向苏渐离。苏渐离却依旧目视前方,神色淡定。
“苏大人,本宫听说童绣女在去锦绣坊之前,到刺史院门口找过你,不过那日你并没有见她,而是让婢女给了她一个竹盒。想必那竹盒里放着的,就是现在已经绣成了《沐春宫扇图》的丝线吧?”
太子看定苏渐离。
苏渐离却已经不动声色。
一旁的銮国公主笑了起来,“皇兄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总是问一个武将对刺绣、丝线的看法?”
銮国公主打趣地看向苏渐离,作出同情状:“苏大人今日恐怕是不好受了,本以为是过来看看绣品,喝喝茶,吃点点心就回去了。没想到却遇到本宫这位皇兄屡出考题,弄得比父皇主持的殿试还要磨人。”
苏渐离轻笑起来,唇角微微上勾,不经意间便勾勒出了足以颠倒众生的好看弧度。
銮国公主不敢贪恋他的笑,有一刹那的失神后即刻收回了心神,偏过头去,冲着太子殿下笑笑。
太子殿下爽朗地笑了起来,“是啊,苏大人胸襟开阔,又博学睿智,是本宫最倚重之才,所以才认真了些,还请苏大人不要介怀。”
苏渐离也爽朗地笑了起来:“微臣倒真愿意知晓一二,好为太子殿下分忧。”
太子眼眸中闪过一道不悦,他快速看向童舒荼,语气略快,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那童绣女你来告诉本宫,你怎么知道苏大人府上有这珍品丝线?你和苏大人什么时候认识的?”
苏渐离似笑非笑地看着童舒荼,童舒荼心中犯凉,恨不能问候一下苏渐离的八辈祖宗。这男人当初劝她不要让旁人看到她和他在一起,可是后来,明明是他强行把她带在身边,让她断案,还让她与素锦较量,甚至拿她来抵挡公主殿下,还让她到死者身边去查看死尸……
现在,他却想麻利脱身,直接让她去顶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