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出来这不是被杀的那名画师所作。”苏渐离走到了案几后,舒舒服服地坐在了紫檀木椅上。
他即便姿态慵懒,做什么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浑身却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势,一种让人见了就会自然而然从内心深处涌起一股敬畏的气势。
童舒荼的目光从他那张看似亲近随和,实则冰冷的脸上挪开,再次端凝起墙上的四幅画作来。
童舒荼心中不解,这里挂着整整四幅《画云台山记》,怎么可能不是出自画师之手?
如果真如苏渐离所说,这四幅画并非出自被杀的这名画师之手,也就意味着童舒荼之前分析出的,画师和《锦绣河图》之间的关系并不存在。
那这画师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成为八卦盘中一缕冤魂的?
另外,如果说有画师朋友临摹了《画云台山记》送给他,那也绝不会连送四幅这么奇怪。
童舒荼本猜想,或许苏渐离这么说只是为了捉弄她。可是,当童舒荼看到苏渐离自说了这四幅画作并非出自这名被杀的画师之手后,就再也没看过那四幅画作一眼。
莫非——
是有人故意挂了这四幅画作在这墙上,其目的就是引导苏渐离和童舒荼得出之前的那一番分析和结论:这名画师临摹山水墨画,对《锦绣河图》动了念想,所以遭到索命!
这纯粹是把苏渐离和童舒荼往歧路上引。
看来苏渐离已经识破了对方这一点诡计。
如果对方真的是想把断案之人往歧路上引,那什么方向才是正确的?
莫非是她先前翻阅的书柜?
童舒荼忍不住问苏渐离:“苏大人,对方为了故意引开我们的视线,所以才挂了四幅《画云台山记》在墙上,莫非真正的断案思路源于书柜里的书?”
“不是。”苏渐离回应得干脆。
童舒荼疑惑:“那苏大人为何让我翻阅书柜的书?”
苏渐离正拿着案几上一张雪白的宣纸认真细看着,就好像那雪白宣纸并非一片空白,而是书写着什么。
童舒荼稍稍伸长了脖子,她这才看清,原来这素白色的宣纸上有一条条若有似无的印痕,像是用尺比划过、折过的痕迹。
这时,苏渐离头也不抬地说道:“本官不习惯思考问题的时候有人在身边。”
苏渐离怎么会承认,童舒荼站在他身边时,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让他那死水一般的心境漾开了一层涟漪。
童舒荼暗自垂目,感觉头顶有冰水浇过,将她淋了个透。原来他是嫌她扰了他的清净。
苏渐离又道:“刚才你看了那么久的书柜,告诉我,书柜中的书都有哪些。”
这……
不是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支开她,以免干扰了他的判断吗?怎么这会儿又让她说观察到了什么。
虽然童舒荼心里对苏渐离有一万个不满,但她还是不失恭敬地说道:“农田水利类9本,札记7本;诸子百家的书共37本,札记6本;花鸟杂记21本,札记1本;医书7本,无札记;木经之类36本,札记35本;兵书2本,无札记。”
童舒荼背书一般说完了。
苏渐离在童舒荼“背书”时抬起头来看着童舒荼,童舒荼被看得极不自然,但她还是坚持着“背”完了。
“可有什么发现?”苏渐离又问她。
童舒荼还真有想不出来,先前“背书”时的自豪瞬间烟消云散,一股挫败感浮上心头。
她以为苏渐离是故意为难她,可当她看向苏渐离时,才发现他眉头紧锁,正在思考童舒荼说出的这一串话究竟暗含着什么乾坤。
忽然,苏渐离把手中的宣纸铺开,又让童舒荼为他取来一盏椭圆竹编小灯,高举在案几旁,为他照明。
宣纸一片雪白,什么都没有。童舒荼不知道苏渐离为何会盯着这张宣纸查看这么久!
苏渐离又让童舒荼把农田水利相关的书给他搬去,童舒荼照做。苏渐离翻阅一阵后,又让她把这些书全都搬回书柜,再换成手工杂艺的书,童舒荼亦照做……
如此反复,当苏渐离让童舒荼把书柜的书通通搬来给他过目一遍后,童舒荼忍不住说道:“苏大人。”
童舒荼喊出的这三个字隐约含着一丝不耐烦,但很快她又把这丝不耐烦给隐没了去,相比起奶娘对她的付出,她现在吃的这点苦,受的这点辱根本不算什么。
没错,童舒荼觉得苏渐离是在故意戏耍她。
既然已经唤了他,不如索性把心里想法说出来:“也许你移驾到书柜旁边去看。”
苏渐离沉闷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片刻后又沉吟道:“把木经类的书拿来。”
“……”童舒荼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而且苏渐离绝对不是听不懂别人话的人。他这纯粹就是故意戏耍她!他该不会还要让她把其他书也都再依次搬来给他翻翻吧?
满脸是汗的童舒荼用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苏渐离,低头沉思的苏渐离迟迟没有听到身边有响动,便疑惑地抬起头来。
就在苏渐离抬头的刹那,童舒荼嗖的一下转过身去,动作麻利地搬来了木经类的书。
苏渐离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苏渐离把那本叫作《匠人木心》的书随意翻看了下,又拿起其他几本,快速地浏览起来。
童舒荼的眉心深刻了下,她实在搞不明白苏渐离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想从这些书里查探到什么蛛丝马迹,那也应该屏气凝神,细细读阅,为何要这般囫囵吞枣似的翻看?
童舒荼敢保证,苏渐离在看这些书的时候,一个字都没细看,几乎全看图去了。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目不识丁的人,他们在拿到一本书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看书中的图。
若图还有几分精彩,他们便继续翻阅下去,若是图不好看,或者书中无图,那他们就会合上书,再随手一甩。正如苏渐离现在所做的这样。
忽然,苏渐离停下了动作。
童舒荼心头一紧,暗自猜想,莫非苏渐离真在这走马观花似的翻阅中找到了蛛丝马迹?
苏渐离抬起双眼看向童舒荼,身体微微前倾。
童舒荼被他看得浑身直冒冷汗,有种被刺穿的感觉,让她有种想要逃离之感。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感觉房间里的所有东西明明都各自毫无联系,却隐约之中又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苏渐离的话太过玄乎,童舒荼听得云里雾里的。
但是——
她的心里却涌起一丝暖意。
他说话的时候明明依旧冰冷,他的脸依旧严肃,他的姿态依旧带着几分傲气。可是,童舒荼就这么被直接击中,在这刹那间,她的心仿佛展开了一朵花。
不过她并没有由着那朵花继续绽放,而是在它绽放的过程中暗自沉心。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不过是个暂时还有利用价值的小绣女,如果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认为他对自己寄予了极大的期望、给予了极大的信任,就太不自量力了。她孤身一身,全家血债都背负在身上,她没有退路,也不能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