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舒荼还未开口,太子殿下便强势说道:“童绣女,你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本宫,若有一丝欺瞒,本宫定让你满门抄斩。”
满门?
这个词像一枚细长的银针扎在她的心口。
“回太子殿下,民女……”
太子神色低沉,浓眉不悦地紧皱了下,两只眼睛有些不耐烦地看着童舒荼,但他仍旧耐着性子等待着童舒荼后面的话。
“民女是孤儿。”
“噗——”
最先笑出声的是太子殿下本人;君非花几乎同时喷出了茶水;銮国公主心里已经欢脱开了,但为了顾及皇兄的颜面,她只是克制地浅笑着,樱花般嘴唇紧紧抿在一起。
苏渐离眼含笑意,表现得极为克制。倒不是他故意压制着情绪,而是他生性寒凉,此时他眼眸里的笑已经是他最开心时才会出现的绚烂花朵。
銮国公主见了苏渐离眼里的笑意,心情极为复杂。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他终于开怀”而感到高兴,还是应该为“逗他欢喜之人竟是别人”而感到失落。
童舒荼却丝毫没受影响,继续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民女当时蒙受冤屈,多日没有进食,苏大人府上婢女见民女可怜,便赠送民女一餐饭。”
“你是说竹盒里放着的不是丝线?”太子瞳孔微缩了下,似乎要把童舒荼看穿似的。
童舒荼点头。
对于童舒荼的话,太子自然不信,前倾了身体,脸上带着玩味和危险的气息:“你的意思是说,丝线是你自己想办法弄到手的?”
童舒荼颔首:“回太子殿下,这些丝线是民女家中之物。”
童舒荼说这话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苏渐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编什么理由不好,非要拖上家世。要是万一这太子爷认真起来,一查到底,看她如何圆谎。
太子嘴角含笑,乌黑深邃的眼眸里释放着危险的气息。
“来人,拿童氏宗谱。”太子声音高扬了些,语含恼意。
一旁的銮国公主打趣着太子:“皇兄今儿真是好兴致,对一个小小绣女也这般关心。皇兄,这转运司锦院着实没什么新鲜玩意,臣妹我都来了好几回了,实在腻歪。”
銮国公主两眼忽然释放出精光,朝着太子前倾了身体,眨巴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皇兄,不如陪我去濯锦江边散散步?”
濯锦江是贯穿成都府的一条长河,每到黄昏,织锦作坊运输锦缎回城的船只都安静地停靠在岸。时至初夏,朵朵莲花含苞待放,香气悠悠,蜀国皇帝便命人将岸边点起一盏盏宫灯,坠以精巧流苏。夜幕降临之际,这条成都府的生命之河就会因宫灯而显出几分浓情蜜意。
不少青年男女会相约在濯锦江边散步,偷偷探看,试图从往来穿梭的人群中寻觅到让自己怦然心动的那一抹身影。
太子殿下沉默着,片刻之后才侧过头来看了一眼銮国公主:“三妹喜欢趁夜赏莲,皇兄自然奉陪,不过得等等。”
议事房归于了安静,銮国公主也不敢再多言,她算是看出来了,皇兄今日是铁了心要和苏渐离、童舒荼扭缠下去。
一旁的君非花暗自饮茶,暗暗在心里庆幸,还好惹到这位太子爷的是苏渐离,若是换了别人,估计早就被拖出去午后问斩了。
蜀国百姓都道当朝太子孟玄喆乐于享受,安于现状,有一身盛世太子的臭毛病。对于这些流言,和孟玄喆打了多年交道的君非花不敢苟同,他很清楚孟玄喆有多少雷霆手段。
就连天下百姓引以为茶余饭后谈资的这些流言,都是太子他自己故意设计的。
他设置精巧,既没有让流言把他诋毁成昏庸无能,也没有让流言虚弱得像老人孱弱的手。流言中,他安于享受,喜欢锦绣图案,醉心山水墨宝。至于把控朝政之能力,则无人知晓。
他故意隐没锋芒,就是为了让文武百官对他失去畏惧之心,只把他当个纨绔太子。所以对他少了几分忌讳,有些不敢对皇帝讲的话,他们却敢对他这个太子讲。
如果他们不肯讲,他就送雅致绣品给他们的家眷。
他选的绣品,向来能直击那些女眷心扉。当然,他需要一个帮手来帮他完成这些绣品,这就是为什么,孟玄喆明明对女红刺绣并无特殊嗜好,但却时不时召见君非花。
由此,精巧蜀绣针法的君非花和擅长苏绣针法的朱芷兰在短短几年之内便成了转运司锦院的头号人物。
诛人先攻心,由此,他暗地里陷害谋杀了几个奸佞之臣,不动声色,也没人知道是他做的。由此,他也破格提拔了一些苦无门路的有才之士。若他们缺乏机遇,他便赐他们机遇。
蜀国太小,周遭列国早已虎视眈眈却迟迟攻克不下,其中原因,恐怕和正位上这位看起来随性散漫的太子殿下有很大关系吧!
等待的时间最是熬人,君非花看了一眼童舒荼,他本以为这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遇到这样的场面早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却不料她依旧只是颔首垂目,娴静淡雅,如一朵静立于荷叶之上的荷花。
半个时辰后,宫人捧着一本厚厚的黑皮卷宗走到太子跟前,匍匐行礼后将卷宗呈递到了太子跟前。
“翻。”一个字,穿破沉寂空气,让蹙眉的銮国公主眼神慌乱地颤抖了下。
宫人轻甩如雪拂尘,翻阅起厚厚的卷宗。
宫人翻阅到其中一页,呈递到太子跟前。
太子看去,视线浅浅扫了几眼。
只几眼而已,他已看清。
“你姑祖母曾是衮绣坊绣娘?”太子问童舒荼。
童舒荼再次伏地行礼:“回太子殿下,正是。”
太子把卷宗一合,让宫人拿走。
“你那绢丝布匹都是姑祖母赠予你的?”太子语气略微和缓了些。
童舒荼抬眼,诚恳地看着太子:“回太子殿下的话,民女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姑祖母带到我家之物,不过,姑祖母确实时常和我家走动。”
太子看着童舒荼的眼睛泛起了些许温柔,他对童舒荼说道:“起来吧。”
“谢太子殿下。”童舒荼重新回到了君非花的身后侧。
太子笑道:“看来是本宫误会了,本宫还以为……”
太子迟疑了下,似乎没想到合适的话说下去。
佯装什么都没发生的銮国公主一边用手捏了半块点心,一边笑着说道:“童姑娘果真玲珑,让我这位皇兄都紧张了。”
她抬头看向太子:“皇兄,三妹知道你喜欢童姑娘,不如就让三妹替你去父皇那里说说,兴许父皇会点头,让童姑娘到东宫去伺候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