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舒荼像没看见尘九脸上的挣扎似的，双手合十，对尘九鞠了一躬：“就不送小师傅了。”

尘九在童舒荼即将破门而入的瞬间说道：“既然我已经来了，就念一段经文吧。”

童舒荼实在不愿意尘九的动静惊扰了其他人，万一被段掌事看见她深夜带个和尚回来，估计又该说她了。

虽然段掌事训人的时候也自带几分柔情，但是，把段掌事当恩人看的童舒荼实在不想让段掌事失望。

所以，童舒荼一心只想打发走尘九。

童舒荼折返到尘九跟前，以佛门礼法对尘九鞠了一躬。

“小师傅，我早就听闻你们天竺佛法高深，所以你先前在城西沟渠那边已经超渡亡魂了，现在重新超渡一次，不是一场徒劳吗？”

尘九还未回应，童舒荼又道：“如果你先前在城西沟渠的超渡并没起到作用，岂不是说你佛法并不精通，以前超渡的亡魂都没有真正得到安息？如此一来，小师傅需要超渡的亡魂岂不是千千万？如果真是这样，小师傅或许应该赶快寻到那些亡魂，重新超渡。若是留在这里，只会耽搁更多的时间。”

尘九念了这么多年佛法，自会走路开始，便剃了头发、入了佛门，自认为有开解他人心结的能力，却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小小的绣女说得回不上话。

童舒荼又道：“小师傅，我对佛法并不了解，我只知道在蜀国，僧人超渡亡魂会念《大悲咒》。儿时我听奶娘说，夜里念《大悲咒》是会招来鬼魂的。如果小师傅到时候没把亡魂超渡，反而招来更多鬼魂，我们锦绣坊岂不是……”

童舒荼见尘九一脸的纠结，便不再说下去了，行了一礼后，如一缕青烟似的推开锦绣坊大门，溜了进去。

童舒荼转身关房门的刹那，她好像看到尘九那双如泉水般澄澈的眼睛里流转着淡淡的惆怅，接着他好像道了一句：“童姑娘若是想让小僧送你一程，大可以直言。”

童舒荼怀疑自己听错了，待她凝神又看过去时，尘九已隐没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童舒荼关上房门的刹那忍不住嘀咕：“难道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大抵是因为，谎言之所以被称为谎言，说的人自以为别人没有看穿吧。

童舒荼回到房间，简单地洗漱之后便钻进了被窝。

若是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可是，童舒荼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尘九在路途中跟她说的那些话。

童舒荼问尘九：“小师傅，为什么凶手会把人的舌头拔下来？这也太残忍了吧？”

尘九并没有先回答童舒荼这个问题，而是对她道：“施主，我比你还长几岁。”

童舒荼似在沉思，并没有听到尘九的话，又道：“那些鬼面人还把另一绣娘的十指剪下。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杀人，为何会在达到目的后还做出这么奇怪的事情来？”

尘九对童舒荼道了一句：“一念成痴，一念是地狱。”

尘九这话让童舒荼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以至于忘了吹灭床头那盏细长的油灯。

“地狱？”童舒荼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

直到油灯燃尽，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童舒荼依旧没有入睡，她索性从床上爬起来，离开了锦绣坊。

这些日子，锦绣坊碍于太子的关系不敢给童舒荼分配绣品，确实给童舒荼暗中查探两名绣娘离奇死亡的案件提供了一些方便。

童舒荼叫了一辆马车，往城西走去。

马车颠簸，让童舒荼渐渐被昏沉睡意包围。

忽然，马车陡的顿了下，让童舒荼的身体为之一倾，险些摔倒在马车内。

童舒荼掀开马车侧帘，想看看到了何处。

车帘露出一角，现出一座破庙。

这庙童舒荼认得，当日救尘九就是在这破庙中。

这里距离城西还有两里路左右了，快了。

童舒荼正要放下侧帘时，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手也停顿在了半空中。

“停一下！”

童舒荼在马车还没停稳的时候就钻出了车厢，顺手给了车夫十二个铜板。这是从锦绣坊到城西沟渠的价钱，童舒荼途中反悔，但也没缺车夫一个子儿。车夫数了数，心满意足地赶着马车回城了。

童舒荼三步并作两步冲入了破庙，然而，破庙依旧是破庙，和她先前来这里时没什么两样，尘埃满地，空空如也，并不见她在马车上看见的那老妇人。

刚才在马车上的时候，童舒荼分明看到一个一头银发的老妇人，拄着一根奇异的拐杖，正往破庙深处走去。

童舒荼不甘心地寻找了一番，然而，这庙里只有一尊端庄的菩萨，并不见那满头银发的老妇人。

童舒荼来到菩萨跟前，对菩萨行了一礼。

她不信神佛，但对神佛自有几分敬畏。

“兴许是我刚睡醒，眼花了。”她在心里说着，折身离开，打算趁那马车还未走远，把它叫回来。

“你找我？”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佛像后响起。

破庙中光线昏暗，蛛网遍布，这苍老的声音传入童舒荼的耳朵，让童舒荼情不自禁地响起了当初在佛窟里躲捕役的那个夜晚。

“婆婆……”童舒荼嘴唇轻颤。

童舒荼凝视着眼前的佛像，佛像端庄娴静，和佛像后沧桑的声音完全不同。

童舒荼很快便回过神来，对佛像后的老人说道：“我在马车上见你在这庙中，所以下来看看。”

童舒荼本想请求佛像后的老人出来和她相见，可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个请求实在唐突，只有作罢。

佛像后的老人说道：“多谢挂念，我很好，你可以离去了。”

童舒荼迟疑了刹那，忽又问道：“婆婆，我知你绝非普通人，而今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婆婆能否为我解开心中疑虑。”

老人沧桑的声音在破庙中回响：“我一个老婆子，行将就木，又哪有你说的那么高深。你的疑惑，我是没办法解了，姑娘还是另觅高人吧。”

此时虽是清晨，但天地仍然处于一片混沌中，四下一片沉寂，老人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越是清晰，就越是沧桑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无数人世阅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