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渐离无法从童舒荼的眼睛里看清她的情绪,究竟是惶恐,还是惊讶,亦或者非要救这沙弥的坚决,他都无法判定。
他只看到,那弱小如初生小草的她,竟对他张开了双臂。
莫非,在她的心里,他是那人人畏惧的魔君?
苏渐离脚轻轻一踩,脚下一条方木便嗖的一下来到他手中,他以这方条当剑,抵着尘九的胸口,并用力把尘九摁在床上,让他无法动弹。
他如一阵疾风,并不是她两只纤长细瘦的手臂可以抵挡的。
“苏大人……”
童舒荼转过身来,黛目如墨。
尘九的身体重重撞击在床上,尤其是后脑勺,重重装在冰冷坚硬的木床上。
“你是苏大人?”尘九在看苏渐离的时候,脸上竟毫无怯意,一副出家人的自在洒脱模样。
苏渐离嘴角轻轻抿动:“给你一刻钟的时间,离开廷尉衙门。”
童舒荼对苏渐离说道:“苏大人,他重伤在身,还需要休养些时日。”
“重伤在身?”苏渐离手上的力道暗暗加大,尘九那平静的面色渐渐苍白起来,忽然他感觉喉咙一紧,忍不住咳嗽起来。
尘九本就虚弱,刚才和童舒荼说话的时候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现在又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苏渐离的招式。
尘九一阵比一阵紧地咳嗽起来。
童舒荼担忧不已。
“大人,他不是坏人。”童舒荼的声音轻弱如风。
苏渐离微微侧脸,看了一眼童舒荼。
是啊,她在他面前总是这般轻弱模样。
“大人,他并不是来历不明之人,他有文书。”童舒荼以为苏渐离容不下尘九是因为尘九是天竺人。
《锦绣河图》在蜀国掀起了狂澜,任何他国人来到蜀地,都难免会被人和《锦绣河图》联系起来。
可是,苏渐离却道:“有文书又如何?我说你三更走,你绝不可逗留到五更!”
既然童舒荼觉得他是可怕的,那他就彻底掀翻他的柔情吧!
尘九被苏渐离用方木抵着,连动一下都困难,更别说爬起来离开了。
但是尘九并没有因为形势逼人就表现出惶恐之色,他挣扎着抬起了右手。
苏渐离和童舒荼都看向他的手。
待尘九的手扬到半空中时,苏渐离才看到,尘九的手心有两只红色的虫子,像极了胭脂粒。
童舒荼一看到那两只小虫,墨眸里便溢出了光芒。
“不是只有一只吗?怎么会有两只?”童舒荼说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
尘九表情痛苦,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唯有苏渐离知道,每当尘九要开口说话时,他都会加重手上的力道,硬生生把尘九到了咽喉的话给抵了回去。
童舒荼看到尘九痛苦的模样,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放着活生生的人不管,竟然去管两只虫子的事情。
“苏大人,你放了他吧。”
对感情一事懵懂无知的童舒荼并不明白,她现在为尘九求情只会加剧尘九的痛苦。
苏渐离问她:“你忘了你现在应该做什么?”
童舒荼低头,像犯错的孩子被当场抓了个现行。
“不敢忘。”她回应,那么坦荡。
苏渐离心头一颤,难道是他错了?童舒荼从未怯弱过,她所有的怯,所有的弱,无非是因为他先入为主的理解?
苏渐离松了手,木条被他掷在地上。童舒荼分明看到他没怎么用力,那木条竟被插入地里,直直地立着,像一把迎风独立的剑。
“你还只剩下半刻钟了。”
他眼神笃定,仿佛,就算此时躺在床上的是神佛,也必须从廷尉衙门离开。
童舒荼还想在说什么,缓过劲儿来的尘九拉住了童舒荼。
尘九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拿着他的墨青色包袱朝门口走去。
他执着,也固执,还真有些像童舒荼。
童舒荼虚扶着尘九,她本想送尘九离开,然而,当她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踏出房门,苏渐离便看了她一眼。
他那眼神,分明是暗示她留下。
尘九也看出童舒荼的为难,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双手合十,对童舒荼和苏渐离各鞠了一躬,方才离去。
当尘九的身影彻底从偏院消失,苏渐离的声音划破沉寂的空气飘入童舒荼的耳朵:“以后不许再带陌生男人到廷尉衙门。”
“我知道了。”
童舒荼回应他。
童舒荼的声音分明一如平常,可苏渐离还是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她小小的不开心,甚至有几分生气。
“那是什么?”苏渐离忽然问她。
童舒荼这才发现,苏渐离原来正看着她手中像胭脂粒一样的虫子。
童舒荼细细端凝起这两只小虫子来,这时她也才反应过来,原来多出来的这只虫子正是尘九从她头上捉下来的那只。
“我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只觉得它们应该大有用处。”童舒荼看这两只虫子的时候,两眼散发着光芒。
苏渐离把童舒荼捧在手心小心呵护的虫子捏了起来,拿在眼前细细端凝。
童舒荼生怕苏渐离会捏死它们,紧张地“诶?”了一声,不过当她看到苏渐离的手指只是轻轻捏着虫子,并没有捏死它们的迹象,这才放心下来。
苏渐离看了几眼后,就把虫子放回到了童舒荼的手里。
“还是多想想怎么找《锦绣河图》,这样的小孩玩意少玩。”
此时的他严肃得像个威严的父亲,苏渐离意识到这一点后,缓和了语气说道:“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
他的脸上竟少有的浮现出一丝温情。
苏渐离忽然顿了下,又道:“及笄之后便是绣娘,所作绣品应当更上一步台阶,切不可再像之前那般含拙。”
童舒荼心沉了下,她本以为苏渐离会说出多么温情的话,却不料他是嫌她蜀绣针法还不熟稔。
一个“拙”字,戳到童舒荼心窝了。
不过这也怨不得苏渐离,谁让她点灯斟酌了许多时日都无法完全掌握蜀绣。
童舒荼正低头间,苏渐离已如一阵疾风似的离开了。
苏渐离走后,童舒荼才反应过来她出门是为了买红花,眼看着天色暗下来,药铺要关门了,段掌事交代她买的红花她连一朵都还没买。
童舒荼不敢逗留,从来时的柴门离开了廷尉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