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声轻咳在两人的耳边响起。
那天竺沙弥竟醒了。
童舒荼急忙走了过去,用手背摸了摸沙弥的额头,又低头看了看他的伤势处。
素锦看到童舒荼紧张的样子,嘴角的苦涩更为浓烈,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淹没在这种苦涩浪潮中。
她暗自呢喃:“也许她对陌生人,都比对他好。”
沙弥确实已经醒了,面色惨白的他虚弱地凝望着童舒荼,对她道了一声谢。
她不要他的谢,她救他不是为了这声谢,也不是为了其他,只是因为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她想起初来蜀地,身陷命案的那个清晨,如果不是遇到那尊菩萨,如果不是遇到菩萨后的老人,或许她早就去了阎罗殿。
这份恩泽她无以为报,唯有将其绵延下去。
沙弥明明那么虚弱,嘴唇干涸而惨白。可他却无比坚定地对童舒荼道:“让我离开吧,我能安顿好自己。”
素锦饶有兴致地看着沙弥,问他:“连你这条小命都是我们救的,你还敢口出狂言说能安排好自己。”
素锦的话对沙弥来说是一种冒犯,可是他并不在意。
生死面前,其他事情都渺小得不可言说,他又何必在意。
“没问题的,谢谢你们了……我……我……”
沙弥坚持而固执。
素锦走到床边,冷冷地扫了沙弥一眼,“他和你倒是很像,固执得跟头倔牛一样,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敢放下豪言说要离开。”
童舒荼没再说什么,她已经从素锦的话里听出来,素锦愿意让这天竺沙弥留在廷尉衙门了。
“我不管你了,这些药留给你,每天换药一次,包扎的方法就用我先前教你的就可以了。”
素锦扔下这句冷冰冰的话就离开了偏院。
素锦刚走到偏院门口,脚步就停顿了下,身体狠狠颤抖了下。
他——来了?
素锦没有回头,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了平常面色,缓步离开。
苏渐离曾说过,他最擅长轻功。当他来到偏院窗前时,童舒荼和沙弥都不曾察觉。
童舒荼把擦拭伤口的血水倒掉后,对沙弥说了些宽慰的话,便又开始打理屋子。
沙弥劝她不用劳神,他只住这一张床榻已经足够了。
她却道:“只要你在这里住一天,我就有收拾房间的必要。”
苏渐离眉心微动了下,犀利的目光落到床上沙弥身上。
苏渐离的目光太过犀利,以至于昏沉中的沙弥隐隐有感,并顺着目光看了过去。
当他看到苏渐离时,心里略一惊,接着他用尽浑身力气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像是感谢。
他不屑地冷哼一声,折身离去。
廷尉衙门高楼回廊上,风一阵比一阵紧,素锦的衣衫被狂肆掀起。
衣衫飘荡,但她的目光却坚定而冷漠。
直到她的视线触碰到一抹墨青身影,她才收敛了冷漠。
“他也容忍她这般胡来么?”
素锦的话被风卷走,连她自己都没听清。
这时,一个捕役走到素锦身后,对素锦行了一礼。
“仵作大人,我们前去的时候,街上的血迹已经被人擦拭干净了。我们是不是……”
素锦不动声色地抬手,示意他退下。
空空的长廊又只剩下她一人,她喃喃自语:“她到底还只是个孩子,一心想救人,却不知道他们一路流下的血渍会让敌人追来。”
“惹了麻烦却不自知。”
“苏大人果然比我懂她,动作也比我快。”说这句的时候,素锦脸上漾开了一抹笑意。她的笑,如一朵开放在山谷的曼珠沙华,那么妖艳妩媚,那么决绝深情,仿佛一抹永远也化不开的哀怨。
没多久,有斥候从苏渐离的书房走出来,素锦唤住他,旁敲侧击地套他的话,想知道苏渐离究竟有什么动作。
那斥候告诉素锦,苏渐离让他去查最近出现在成都府的所有天竺人,尤其是天竺僧人。
素锦苦笑,一个小沙弥而已,连僧人都还算不上,他却这么紧张。
堂堂蜀国第一断案高手,因一个女子,对一个小小沙弥产生了戒备,这说来实在可笑。
但她却笑不出来,只得回房,也许关上门窗,不去想门窗外的红尘种种,心方能如明镜台。
偏院中,童舒荼已经把房间收拾干净了,由于担心会溅起灰尘让沙弥感到不适,所以她全是用旧布沾了水把灰尘擦净。
忙活完后,童舒荼提了半桶水,用手绢擦了擦汗水,才总算清爽了些。
当童舒荼再回到房间时,却见那沙弥面色含笑。
童舒荼顺着沙弥的目光看了过去,才发现他正盯着一枚像红宝石似的虫子。
虫子像绣扣般大小,通体圆润,很是惹眼。
这有什么好看的?
童舒荼不解,正要把这虫子打扫出去。
沙弥却唤住她:“我佛慈悲,不要杀生。”
童舒荼住了手,却揶揄他:“你自己都差点被人杀死,还如此悲天悯人。”
说完后,童舒荼才发现沙弥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真不知道是沙弥意志惊人,还是素锦的药太厉害了。
童舒荼多瞧了两眼后,把那虫捉了过来,捧在手心,递向沙弥。
“你若是可怜它,把它一直带在身边养着好了。你若是从这里走了,我铁定还会把它扫地出门。”
童舒荼明明心生悲悯,却说得决绝而认真,让沙弥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时,二人并不知道,苏渐离只是短暂离开,这会儿又回来了。
他那双犀利的眼睛,一刻也没放过二人说话时的样子。
尤其是童舒荼脸上毫无戒备的放松,以及眼眸中氤氲的星光……
童舒荼的话,让沙弥爽朗地笑了起来,一如佛般清透。
刹那后,沙弥便收敛了笑声,眉头紧皱成一团。
站在窗口的苏渐离一声冷哼,喃喃自语:“受这么重的伤还不消停。”
而童舒荼也不再说话了,苏渐离犀利的目光扫了过去,顺着童舒荼的目光看去。
童舒荼正低头盯着手中的素白手绢,手绢上绣有一只蜻蜓,蜻蜓用蜀绣针法所绣,并无特别之处,甚至还有一些生涩笨拙。
素白手绢上出现了一抹红点,像豆粒般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