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舒荼说到底还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她情不自禁地往苏渐离身边靠了靠,恨不得完全躲在苏渐离的身后。
苏渐离抬脚就要往里走,童舒荼却拉住了他的衣角。
“我们……我们就这么进去?”
擅闯他人府邸,既是无礼行为,也有悖国法。
“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这么做。”苏渐离说完,转身往一旁走去。童舒荼赶紧跟上,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怯怯地打量着四周,当她看到一只黑乎乎的东西从头顶飞过时,吓得魂都没了。
走在前面的苏渐离并不等她,嘴角浮起一抹整人得逞的笑意。
“我们应当从这里进去。”苏渐离说着,便绕到了童舒荼的身后。
童舒荼看着黑乎乎的眼前,有些不大明白苏渐离的意思。当她终于看清眼前是一扇小门时,苏渐离已经用手轻轻一推,把她推进了小门中。
这——和从大门进去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擅闯他人府邸。
童舒荼本就被周围诡异的气氛给吓得没了魂,而今被苏渐离这么一整蛊,更是紧张得窜到了苏渐离的身后,活脱脱一只惊兔。
苏渐离面露诧异:“胆子这么小,如何陪本官断案?”
明明是想整人,却偏偏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苏渐离本打算再整整她,可当他看到童舒荼像个孩子似的躲在他身后,心里忽然生出些许不忍。
黑夜中,她的身影显得模糊而娇小。
苏渐离收敛了捉弄她的心思,步入了大宅深处。
宅中小桥流水,布置得十分精巧。顺着泛白的石板路,渐渐走到了一屋檐下。
四处都是漆黑一片,如果童舒荼不是紧跟着苏渐离,想必早已迷失在这片浓黑的夜里。
苏渐离似乎也恼了这无尽的黑暗,他从怀里掏出了个指头大小的东西,将其吹燃。两只脚轻踏栏杆,手浅浅一伸,一只手便取下了竹篾编织的灯笼,另一只手将灯芯点燃,再重新放回灯笼……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童舒荼看得有些傻眼了。
周遭瞬间亮了起来,虽然光线依旧有些昏黄,却让童舒荼的眼睛舒畅起来。
人,一直处于黑夜中,总会有些心慌,一如溺水。
“不怕被人发现?”童舒荼和苏渐离好歹是偷偷溜到别人家中来的,这么大张旗鼓的,真的合适?
苏渐离却不在意,双手按在紧闭的房门上。
房门似乎被锁着,可是苏渐离暗暗用了下力,沉寂的夜里便传来哐当一声,房门竟然被打开了。
苏渐离就像回家似的,自在闲适地踏入了房间。
童舒荼迟疑了下,但已经到这一步了,她除了跟着走进屋子,别无他法。
一股淡淡的檀木香穿越黑暗飘入童舒荼的鼻子。
眼前的黑渐渐化开,光亮悄无声息地蔓延而来。
苏渐离不仅点亮了房门口的那盏灯,甚至还把房间里的灯尽数点燃。
光线越来越明亮,片刻之后,房间里就和白昼无异了。
童舒荼这才看清楚,这里是一间书房。
来到书房后,童舒荼才终于明白苏渐离之前所说的“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就是指这里。
书房中宽大的案几上摆放着一方多格子宝砚,垒成一堆的宣纸不知何时被风撩得有些凌乱。
童舒荼看了看书房四壁,西面墙倚着一座高大的书柜,里面摆放着许多线装书,还有一些用过的宣纸。
东面墙上挂着四幅墨宝……
童舒荼一看到那墨宝,就忍不住走了过去。
原来苏渐离是带她来到了那被杀的画师家中,画师虽然已死,但府中依旧有人住着,否则的话,府门上也不会悬挂着点亮的走马灯了。明知府上有人,明知自己身为朝廷命官,却依然不管不顾地走了进来,恐怕也只有苏渐离能做到这般淡定从容了。
仿佛这个男人永远能料到何处有人,何处无人。这个男人仿佛随时都能料到何时该去何地才能找到最有用的消息。他似乎也知道该怎么走,才能更靠近真相。
童舒荼走到墨宝跟前,细细打量起来。
好生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不就是转运司锦院的议事房所挂着的那幅画作吗?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墙上这四幅墨宝,都是临摹的东晋画师顾长康那幅《画云台山记》。
所不同的是,转运司锦院的议事房所挂的是一幅刺绣作品,用锦绣丝线完美地还原了《画云台山记》。而墙上这几幅,是用笔墨临摹而作。
《画云台山记》是山水墨画,《锦绣河图》上绣的也是山水。
如果墙上只挂一幅,或许可以说是巧合。但墙上挂着整整四幅一模一样的《画云台山记》临摹品,这就不得不怀疑这画师临摹这幅作品的真正用途了。
原来画师和《锦绣河图》的关系如此浅显,并没有值得深究之处。就像那名大理国胭脂商人,他和《锦绣河图》之间只有一场误会,可最终不也被杀了吗?
按着这一点分析下去,《八卦离魂案》就算圆满结尾了:被索魂的八个人确实都和《锦绣河图》有关。
童舒荼沉默良久,她不相信画师和《锦绣河图》之间的关系这么简单直接。
但是,就目前得到的这些线索而言,也只能分析到这一层。
如果不甘心,那就只有继续挖掘,力求找到更多的线索,挖出真正的真相。
“喜欢?”苏渐离不知何时来到了童舒荼的身后,他低沉的声音把童舒荼吓了一跳。
不过刹那,她便隐没了恐惧,对苏渐离说道:“为何这位画师的书房里有和转运司锦院一样的画作?”
苏渐离看向墙上那四幅几乎一模一样的画作:“那你是喜欢这四幅,还是喜欢转运司锦院那一幅?”
“转运司锦院那一幅。”童舒荼刚说完,就感觉自己被苏渐离的话给带歪了思路,她看了苏渐离一眼,眼神里自带一分无辜和一分无奈。
苏渐离却毫无内疚之心,对童舒荼指了指立在西面墙边的高大书柜。
“也许你更应该看看那边。”
童舒荼顺着苏渐离所指看了过去,又抬眼疑惑地看了一眼苏渐离。接着,童舒荼慢慢走向了书柜。
书柜上的书很杂,从手工杂艺到农田水利,再到诸子百家书籍都有,甚至还有关于花鸟的杂记和几本医书。
童舒荼眉头紧蹙,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从那本书开始翻阅。童舒荼大致扫了一眼,发现画师书房里的这些书和刺绣毫无关联。
童舒荼随意地翻了翻几本书,当她看到有本线装书上画着各种奇怪图案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是一本教授木工艺的书,名为《匠人木心》。
一个画师,喜好如此广泛,让童舒荼不由得佩服起来。
无意间,童舒荼看到苏渐离正凝视着那四幅画卷,似乎已陷入沉思之中。
童舒荼重新走到了苏渐离的身后,看了一眼墙上的四幅画作。
“大人看出了什么端倪吗?”童舒荼已经淡去了先前的窘迫和局促,显得大方得体。
童舒荼这些细微的变化入了苏渐离的眼,化作一抹满意的浅笑。
不过刹那,苏渐离便收起了浅笑,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那张慵懒而冰冷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