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弥这才意识到，原来是那只红色的虫身上滑落了一滴红水在她素白的手绢上。

沙弥担心童舒荼会因动怒而踩死这只红色虫子，便把虫子捧了过去。

“嗯……”

沙弥逞强，崩到伤口，疼得他脸色发青。

童舒荼听到他的低吟，慌了神，赶紧搀扶着沙弥。

沙弥却仍然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红色虫子。

童舒荼看得哭笑不得，“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沙弥看着手中虫子，只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童舒荼把沙弥头下的包袱按了两下，使其更平整了些，这才让沙弥重新枕在上面。

“一直没发现成都府还有这种红色虫子。”童舒荼伸手就要去拿沙弥手中的虫子，沙弥怕她伤生，不敢给她。

童舒荼也不坚持，而是拿出了刚才被红色虫子沾染的手绢，细细端凝起来。又用手揉搓了几下，似乎想把这片污渍揉搓干净，然而，那污渍就像在丝绢上生了根似的，根本揉搓不掉。

童舒荼发现，沙弥虽然依旧虚弱，但精神却好了很多，脸色也好了不少，情不自禁感叹：“素锦若是为医，定也是国手丹医。”

童舒荼见沙弥正在哄逗虫子，便问他：“你怎么会被追杀？”

童舒荼担心沙弥会误会她的意思，又补充道：“我本无心窥探你的苦衷，只是……”

童舒荼迟疑刹那后才道：“这里是廷尉衙门，他不能被拖累。”

站在窗外的苏渐离听了她这话，从鼻翼里喷出一丝气息，明明是不屑和生气，可他心里却欢喜得很。

沙弥脸上的笑暗淡了下来，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我看了不该看的事情。”沙弥赶紧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似赎罪般诵了一段经文。

“看到了什么？”童舒荼试探地问。

沙弥重重叹息一声，脸上露出和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重。

“昨日夜里，我途径北城门时，在一沟渠旁看到那几个鬼鬼祟祟的波斯人，他们……”

沙弥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门窗，见四下无人，这才重新开口。

昨日半夜时分，沙弥走夜路路过城西沟渠，看到大火漫天。以为是什么地方失火了，急忙跑了过去，打算救人。

却不料，待那沙弥跑去时，却见那大火是有人故意放的。点了整整一圈，圈中站着几名穿着奇怪服饰的人，他们带着狰狞的鬼面面具，跳着张牙舞爪的舞蹈，时不时从口中嘶吼出奇怪的声音。

而那鬼面人所包围的，竟是一个女人。

女人身着刺绣罗裳，趴在地上，以背面示人。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已经起了尸斑，想必已死去多时。

沙弥见状，连连诵读经文，超渡亡魂。

他的这个动作，惹恼了那些鬼面人，纷纷追杀他。

当他们揭开面纱后，沙弥才看清，原来是几个波斯人。也就是追他到破庙的那几名波斯人。

沙弥本以为自己所说的这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会让眼前这青涩少女吓得大惊失色，却没想到她只是皱了皱眉头，似是沉思。

童舒荼沉思片刻后说道：“朝廷对来蜀地的他国人管得非常严格，他们却敢在这个时候杀人，胆量不小。”

沙弥说道：“等我伤好了，我还得回那沟渠，为那女施主超度亡魂。”

沙弥说完，对童舒荼行了一礼，这一动，又牵扯了伤口，不过他只是紧皱了眉头，并没吭声。

他道：“我叫尘九，谢谢女施主救了我。”

童舒荼搀扶着尘九躺下：“你先别说这么多了，还是先养伤要紧，不然，素锦给再多灵丹妙药都不顶用。”

尘九却道：“没关系，有我师父给的丹药，很快就会没事的。”

“你师父？”童舒荼有些不高兴了，分明是素锦的药救了他，他却把一切功劳都归到他师父身上。

尘九说道：“我师父是医僧，常年游走各地各国，见人治人，医术非常高明。”

尘九见童舒荼一脸的不高兴，还把那药拿出来递给童舒荼看。

一张土黄色的麻布包裹着几粒黑乎乎的药丸，看起来感觉和游医卖的糊弄人的假药丸一模一样。

童舒荼根本不相信是这黑漆漆的东西让他好得这么快的。

尘九凝视了手中的药丸良久后，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把麻布包裹的黑药丸递向童舒荼。

“给你吧，这些都是灵丹妙药，我师父靠这个治好了无数人。他老人家让我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但是你救了我性命，我无以为报，身上唯一珍贵的也就只有这些药了。”

童舒荼却不敢收，目光落在这些药丸上时，眉头还微微蹙起，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一旁倾斜，似乎很嫌弃似的。

“我不要。”她说得干脆。

童舒荼的拒绝让尘九慌了神，也让站在窗外的苏渐离慌了神。

苏渐离从来没见过童舒荼现在这般放纵性情的样子，从她当初在他马车前跪下，他看到的都是那个小心谨慎，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一丝怯弱的她。

她那么小心，仿佛怕惊扰了这个世界，怕唤起这个世界对她的敌意。

她那么怯弱，担心稍微多走一步便会错。

可是，在这小沙弥面前，她率真得让苏渐离感到陌生。

“我不要。”这种话，她从不会在他面前说，也不敢在他面前说。

童舒荼一再拒绝，但沙弥尘九依旧坚持要她收下。

“真的，这些都是好东西。我感激你救了我性命，所以我才会给你。要是换了别人，就算取了我性命，我也不一定会给。”尘九急得红了脸。

童舒荼还是不想接受：“既然这药这么厉害，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每日在绣坊做绣品，没有性命之忧。反倒是你，身为天竺人，却在这个时候来到蜀地，若是被朝廷的人看见了，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尘九却道：“我有文书，是可以自由出入蜀地，甚至可以入宫拜访你们圣上。”

“即便如此，你也谨慎些才是。”童舒荼交代了两句后，神情便不自然起来。

尘九甚是诧异。

童舒荼伸手挠了挠头，表情甚是痛苦地说道：“不知怎的，头发里像有什么东西在钻来钻去，你帮我看看。”

童舒荼蹲下身，把头偏向沙弥。

站在窗口的苏渐离，只是淡淡走了下神，当他回神后竟看到童舒荼蹲在简陋的床榻前，把头偏向沙弥。

沙弥忍着痛，挣扎着用一只手撑着身体，两只眼睛盯着童舒荼的头发，似乎在找寻什么。

“别动。”尘九忽然说到。

童舒荼便真的听他话，保持姿势，一动不动。

苏渐离破门而入，哐当一声，大有破敌城门之气势。

童舒荼和尘九齐齐看向房门。

童舒荼在看清来人是苏渐离后，张开两只手臂把尘九护在身后，两只眼睛盯着苏渐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