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她怒目一瞪，整座旧庙都会为之一颤。
前一刻还想发怒的波斯人愣住了，他见过慈祥的老人，见过颤颤巍巍、行将就木的老人，也见过一脸悲苦，把岁月风霜全都写在脸上的老人……
却从没见过这么威严不可侵犯的老人，她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甚至像这旧庙供奉的菩萨忽然现身。
“你……”那波斯人支支吾吾的，似乎还想对老人说些什么。
他的同伴打断了他的话，他这才注意到，同伴正示意他去看老人手中的拐杖。
眉眼长着豆大痦子的波斯人紧皱起了眉头，警惕而戒备的看向老人手中的拐杖。
只一眼，那波斯人就心慌起来，凶神恶煞的表情在这一刹那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惶恐。
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再惹老人，小心翼翼地把旧庙搜了一圈，却并没看到沙弥的踪影。
眉眼长着痦子的人忽然指了下立在角落的一尊佛像，推了推身旁的人，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微弱声音说了一窜波斯语。
其他人杀气腾腾地走向那尊佛像，似乎一定要将藏在佛像后的人给揪出来……
搜寻了一圈后，众人过来禀报。虽未开口，但那脸色和摇头的动作，却已经把答案说得很清楚了。
“奇了怪了，明明有血渍，怎么找不到他？难不成穿过这破庙，从侧门溜走了？”
“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故意用几团血渍把我们困在庙里？实际上已经逃远了？”
波斯人喃喃自语一阵后，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往旧庙的侧门走去。
当他们走到门口时，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停下脚步来，转而走向老人。
银发老人脸上的威严并未淡去半分，她道：“冲撞了菩萨，还不离去，莫非还想犯下更大的罪行？”
长着痦子的波斯人双手合十，对银发老人鞠了一躬，用生硬的蜀地语说道：“抱歉，打扰了。”
接着，他又对着几尊佛像一一拜过，方才离去。
待他们走远后，老人才走向童舒荼藏身的那尊佛像，也是刚才那群波斯人搜得最彻底的一尊佛像。
一阵绵长轻微的嘎吱声在安静的旧庙中响起。
“他们走了。”老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让童舒荼回想起那个昏沉的清晨，她耳边传来的似乎也是这沙哑低沉的声音。
“我们……”
童舒荼想问她，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走吧，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老人催促着。
躺在童舒荼怀里的沙弥气若游丝，似乎她稍微用力，就能把他踹向阎王殿似的。
童舒荼不敢耽搁，在老人的指引下，从最隐蔽的一处侧门离开了。侧门后是一片苍翠的竹林，一条青石板路掩盖在竹叶之下……
半个时辰后，童舒荼叩响了廷尉衙门的侧门。
这处侧门爬满了藤蔓，十分隐蔽，就连廷尉衙门的婢女们，想必都不一定知道廷尉衙门还有这么隐蔽的一处侧门。
童舒荼才叩了一声，眼前这扇柴门便打开了。
童舒荼正惊讶，只见柴门后站着一个修长细巧的身影，身着淡蓝绣花的交领短衫。细碎的绣花，零落分布，雅致而富贵。
交领倾斜，露出半块香肩，仿佛四下的空气都跟着香艳起来。
“进来说话。”
素锦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
童舒荼还以为素锦会将她从廷尉衙门赶走，毕竟在现在这个敏感的时期，把一天竺沙弥带来，无疑是陷廷尉衙门于不利，陷苏大人于不利。
却没想到素锦开口便让她进门说话，童舒荼那颗悬挂在半空的心总算落地了。
童舒荼艰难地搀扶着这沙弥走向柴门内。
一路上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的行踪，童舒荼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现在她自己都需要人搀扶，又哪来的力气搀扶沙弥。
每一步，似乎都耗尽了童舒荼浑身的力气。
每一步，都像置于死地，又像涅槃重生。
素锦站在柴门旁，静静地看着童舒荼，并没有要上前搭把手的意思。
当童舒荼终于带着这天竺沙弥走进屋子后，素锦便砰的一声关上了柴门。
这一声砰响，让童舒荼心头一惊。
柴门被关上的刹那，素锦清冷的声音传来：“站住。”
童舒荼唯有站定在原地。
沙弥的身体如一滩软泥似的，只要童舒荼稍有松懈，他就会往下掉。童舒荼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在他往下滑的时候把他紧紧搂住。
童舒荼额前发丝早已被汗水浸渍得凌乱而油腻，她抬起头来艰难地看了一眼已经走到她跟前的素锦。
“你可知道他是谁，身份为何？又为何来到蜀地？”
素锦问了一大串问题，童舒荼没有一个能回答得上。又或者素锦本就不需要她回答，她只需要童舒荼记住，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惹上不该惹的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危险到足够毁灭曾经的种种计划，足够让人脑袋搬家。
可是——
她明眸中依旧星光闪动。
“我想救他。”
疲惫至极的她，勉强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
素锦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苦笑。
“他说对了，你是柔弱的，同时也是固执的。”
素锦走向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搭在天竺沙弥的手臂上。
她惊讶地看着素锦，素锦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让开吧。”
童舒荼松开了手，把那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天竺沙弥交给了素锦。
这一刻，她把所有的信任都寄托在了素锦身上。
素锦看她的时候不是总带着几分疏离和几分敌意吗？为何她敢这么做？
童舒荼在心里问自己，继而苦笑，劝自己不要再多想了。
多思无益，多思无益啊。
素锦把这天竺沙弥安顿到了廷尉衙门一处破旧的偏院里，这处偏院自上一任廷尉时就空了出来，长期没人居住，就荒废了。
院中杂草横生，就连院角那口井边都长满了杂草，井里早就没有水源了。
当素锦和童舒荼走入偏院的房间后，发愣一般地看着眼前场景。
蛛网遍布，灰尘满地，床榻凌乱。
“你扶着他先出去一下。”童舒荼恢复了不少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