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个婢女压低了声音说道:“这童舒荼来历普通,不曾想竟然能做出让转运司锦院满意的绣品,着实惊奇。要知道那君大人,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童舒荼这丫头为锦绣坊摆平了这么大一件事情,要是段掌事旧疾没有复发,肯定会亲自为她缝制衣服的。”
花萝瘪了瘪嘴,略微有些不服气。可事实也不由得她不服气,她一拂袖,对众位绣女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你们还是回各自房间研究绣品吧。要是那日你们也能像她那样做出拿得出手的绣品,也能享受她这般的待遇,就不用再做端茶倒水的活儿了。”
婢女们纷纷散了,花萝侧头看向童舒荼和段掌事离开的方向,花萝才刚看过去,童舒荼便跟着段掌事走出了她的视线。
童舒荼来到段掌事的房间后,微颔首,双手自然低垂,泛红的脸颊生涩得像个刚来城里的乡下丫头,紧张而局促。但她得体的举止却让她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大家闺秀的优雅。
段掌事温和的目光如温暖的晨光笼罩着童舒荼,接着从一旁婢女的手中拿过一件衣服递向童舒荼,“去试试,应该是合身的。”
一旁碰着一沓衣服的婢女笑道:“应该差不了,段掌事这双眼睛堪比火眼晶晶。这衣服虽然不是段掌事亲自缝制的,但尺寸和花色,都是段掌事亲自过了目的。”
童舒荼从未受过他人这么大的恩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段掌事笑看着童舒荼,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到里屋去试试衣服。
童舒荼也看得出来,段掌事并不想要她的感激,所以她不如大方收下,而且——她确实需要好好打理打理自己。
童舒荼伸手接过段掌事捧着的这件水绿色双蝶细雨寒丝水裙,当童舒荼的手触碰到这衣裙时,指尖传来一丝冰凉的感觉,这感觉那般熟悉,仿佛让童舒荼回到了当初在通州的那些日子。
在通州时,娘亲也给她做过一件双蝶细雨寒丝水裙,娘亲还说,女孩子家穿得简约大方一些看起来才显得淑雅。
童舒荼的心头有一阵暖流经过,最终这股暖流化为鼻子处的一丝酸楚,眼泪在刹那间凝聚。
童舒荼不想让旁人看到她的伤感,她接过衣裙后便急忙钻入了里屋,并轻掩上了房门。
房间西方窗台斜方位置,立着一方镂空雕花铜镜,美丽如孔雀之姿。童舒荼对着铜镜换下了身上那身皱巴巴的衣服,换上了段掌事给她的这身裙衫……
穿上裙衫后,童舒荼看得有些痴呆了。
铜镜中女子面若芙蓉花开,脸颊微微泛红,青涩而羞怯,腰间云带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轻束,让她显出几分利落。一头青丝轻轻绾着,随意而自然。
童舒荼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当初在通州无忧无虑生活的日子。
那时候,弟弟总是在她身边奔来跑去,时而关心她,时而对她来一场恶作剧,总是逗得童舒荼开怀大笑。
眼眶一热,有灼热的液体滑落。
泪?
童舒荼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落泪,她伸出纤长甚至略显苍白的手指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对着铜镜挤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接着提裙转身,推开了房门。
房门缓缓露出缝隙,在童舒荼的推动下,缝隙越来越大,渐渐露出童舒荼的身影。
段掌事依旧面含微笑地看着童舒荼,仿佛和之前的神色没有二样。但她的眼睛还是在看到童舒荼的刹那,溢出了灿烂的光芒。
“这身衣服正适合你。”段掌事笑着上前,双手轻盈随意地搭在童舒荼的肩膀上。
童舒荼面含羞涩,依旧颔首。
段掌事身旁的婢女忍不住惊讶道:“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童姑娘换上这身衣服后,大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感觉。”
段掌事笑着打趣道:“童姑娘本就气度不错,穿上这身衣服更显花容月貌。”
“谢段掌事。”童舒荼并不善言语,迟疑半晌也只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段掌事也不介意,笑道:“童姑娘先别急着说谢,你为我们锦绣坊解决了这么大一件麻烦,我们谢你还来不及,哪能听你说谢谢。”说着,段掌事对一旁的婢女吩咐着:“西厢房有一处空置的耳房,把它腾出来,再打扫干净些,让童姑娘搬进去。别忘了用上好的青木香熏熏浊气。”
婢女领命退下,童舒荼本以为没自己事情了,也应当退下,段掌事却忽然对童舒荼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童舒荼坐到靠窗的凳子上去。
童舒荼这才注意到,在临窗处有一张茶几,茶几两旁各立一方黄花梨雕花坐墩。
段掌事怕童舒荼拘谨,因此率先坐下。童舒荼也顺势坐下,依旧微微颔首,眼观鼻、鼻观心。
段掌事提起茶几上的茶壶为自己,也为童舒荼倒了一杯茶。她这时才发现,原来童舒荼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慌乱,又或者说,只是少女的青涩让她看起来有些拘谨,但她的眼神却总是带着几分清冷和淡定。
段掌事的心微微一颤,她隐约觉得这个看起来似弱柳扶风的娇小女子——来历不简单。
段掌事为童舒荼倒好茶后,示意童舒荼尝一尝,童舒荼也不忸怩,谢过后,轻轻托起茶盏细细品茗起来。
明前茶,甘醇清香,怡人心脾。童舒荼只觉得心口溢出一阵舒畅之感。
“童姑娘之前也饮过这茶?”段掌事笑看着童舒荼。
童舒荼小心翼翼地放下茶盏,仍旧觉得唇齿留香,“饮过几次,都说恩施玉露是茶中魁首,确实如此。”
段掌事嘴角轻笑,“这是我清明节前,特意前往五峰山做的。做得不多,权当没事的时候打发时间。你能喜欢,我甚是高兴。”
童舒荼面露诧异,一旁的段掌事将童舒荼的所有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她见童舒荼面露惊诧,不由得疑问:“怎么了?”
童舒荼没想到段掌事如此体察入微,心头微愣,但脸上却不敢再表露分毫,说道:“我只是惊讶于段掌事的耐心。我小时候听娘亲说过,炒制恩施玉露,工序非常讲究,光是蒸青、铲头毛火就煞费心神,更别提轻捻上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