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苏渐离的话,听起来和寻常话没什么不同。
但童舒荼那双扣在一起的手却紧了下。
苏渐离调查《锦绣河图》却并没有经过太子殿下的应允,只在暗地里进行,这其中究竟又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时,公主殿下似乎也感受到了隐藏在寻常气氛中的那丝危险气息,她撒娇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皇兄你说好了是陪我来检查绣品的,怎么一直聊别的?”
公主殿下抬手,对君非花命令道:“掌事大人,把绣品拿来吧。”
君非花对着转运司锦院的婢女挥了下手,婢女们便列着整齐的队列,踩着小碎步,两人同举一方丈余长的雕花楠木托盘,里面铺展着一幅幅绣品。
太子殿下戏谑般回应妹妹:“《锦绣河图》不也是一幅绣品吗?如果不是你拖上本宫来这里一趟,我还想不起这件事来。”
銮国公主瞬间红了脸,小声而不满地说:“明明是皇兄你叫我来的,怎么反成了我拖上您来这儿了?”
銮国公主最怕自己的小心思被苏渐离看穿,羞怯得无敌自容,只好把皇兄拉出来作挡箭牌。
太子只是笑笑,转而看向一旁的苏渐离。
“听闻苏大人对绣品有很深的见地,所以本宫让人传唤苏大人也到这里来一同欣赏刺绣。”
“而且,苏大人刚从陵州来到益州,想必府上也还没添设多少布置,今日到了转运司锦院,大可以好好地挑上一些,拿回去装扮刺史院。”
苏渐离神色从容,“院中婢女喜欢刺绣,偶尔送我一幅,我也就收着了,所以谈不上有见地。转运司锦院的绣品堪称绝美,我能有幸得到一二,实属有幸。”
太子大笑:“苏大人风流倜傥,院中婢女送苏大人锦绣之物,恐怕是想表达点什么心意啊。”
太子的模样就像是随意和苏渐离开了个玩笑,一旁的銮国公主却微皱了眉头,眼神哀怨地看了一眼苏渐离。见苏渐离只是目视前方,根本没有看她一眼,更没有要解释为什么要收婢女绣品的意思,芳心一沉,冷冷道:“既然苏大人喜欢,那改日本宫也让宫女挑些合苏大人意的绣品送到刺史院来。”
苏渐离弯身行礼:“微臣谢过公主好意,益州王刺史不幸病逝,微臣只是暂时住在成都府代替王刺史处理一些事务,等皇上调来别的刺史,微臣或许就会重回陵州。居所未定,路途颠簸,微臣惶恐,怕不能保存好公主殿下的绣品,还请公主收回成命。”
他愿意收婢女的东西,却不愿意收下她堂堂公主的东西。銮国公主的眼眸里蒙过一层淡淡的雾气,但她妆容精致的脸上却仍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既然苏大人有难为之处,那本宫也只好收回刚才的话。”
君非花心思细腻,早已把公主殿下的心思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阵翻腾,暗自觉得苏渐离太过冰冷了。同时又有些惶恐,担忧气氛会由此尴尬起来。
这里是他君非花的地方,若是太子和公主在这里发生了不愉快,他这个掌事也脱不了干系。
君非花的后背直冒冷汗,他强行让自己保持着笑容,伸出手掌指了下那一幅幅铺展开来的绣品:“这些绣品都是转运司锦院开春以后寻来的。其中有一幅是我们转运司锦院做的,诺,就是这一幅……”
那是君非花历时整整六月才终于绣成的一件绣品,也是他近年来最得意的一幅绣品。
“本宫听闻童绣女也绣了一幅绣品。”銮国公主语含清冷。
君非花面色僵在了空气中。
一旁的童舒荼在心里喊冤,明明是苏渐离这个高傲不可一世的人惹了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怎么把火气撒向她?
太子殿下也道:“童绣女的事情就连本宫也听说了,看来她着实不简单。君大人,其他绣品都退下,把童绣女的绣品呈上来。”
君非花面露难色。
他在得知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都会来转运司锦院查看绣品时,特地把自己那幅得意之作呈了上来。太子殿下是个大方豪爽的人,兴许一高兴就会赏他黄金珍宝。
没想到,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二人都直指要看童舒荼的绣品。君非花真不知道当初看重童舒荼那幅《沐春宫扇图》是福还是祸。
君非花对着婢女一挥手,站在最前面的四名婢女纷纷退下,走在最后的两名婢女齐齐往前。
“呈给太子殿下。”銮国公主压抑着心中的怨气,眼睛漫不经心,但眼眸深处却流转着一丝悲凉。
两位婢女只有再往前,把丈长的雕花托盘搁置在太子殿下身侧的桌几上。
銮国公主见太子殿下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致。
“皇兄不是特意要查看这幅绣品吗?怎么绣品到了跟前,反而提不起兴致了?”銮国公主略疑惑。
君非花见自己的机会来了,拱手对太子殿下行礼:“太子殿下,童绣女虽然有些天分,但到底还是太年轻了,缺少经验,绣出的绣品并不成熟。不如微臣给太子殿下呈递其他更为精美华贵的绣品?”
太子殿下棱角分明的脸上氤氲着一丝倦怠,他微抬手:“不必了,本宫对绣品没什么兴趣,而且这幅《沐春宫扇图》在送到三妹宫中时,本宫已经看过了。拿去给苏大人看,本宫想听听苏大人的意思。”
童舒荼暗自沉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太子殿下是冲着苏渐离来的。
看来,太子殿下是想用这幅《沐春宫扇图》借题发挥了。
她眉头微拧了下,不过刹那之后便又舒展了眉头,让自己保持局外人的姿态。
没错,她从进来到现在,一直都是局外人。就算那幅《沐春宫扇图》是出自她手,眼前这局面也和她没什么关系。太子殿下无非是在想办法从苏渐离口中套话而已。
《沐春宫扇图》又被呈递到了苏渐离的跟前,看着摆在宽大楠木底托中那小巧的宫扇,苏渐离嘴角浮起了一丝浅笑,果真是小题大做,借题发挥。
“既然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都觉得这宫扇甚好,那就是好吧。微臣对绣品没什么见地,也说不出个锦绣文章来,恐怕要让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失望了。”
苏渐离慵懒地看了一眼宫扇。
太子殿下笑道:“苏大人果然是个直接的人,甚合本宫的意。不过——本宫还是想听听苏大人的意思。”
看似太子说得柔和,实际上话语中暗含力道,一旁的君非花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恨不得把苏渐离供奉起来,只求他不要在转运司锦院惹怒太子殿下。
苏渐离随意地拿起了宫扇,随意地翻转了两下。
“挺好看的,估计要值不少钱吧。”说着,他又把宫扇给放下了。
太子轻笑,带着几分玩味。
銮国公主的心被太子这一声浅笑提到了嗓子眼,她向来猜不透这位兄长的心意,总觉得他时而温柔如三月春风习习;时而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时而霸道,眉头一皱便扫了一个春秋。
他——在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