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丫鬟一离开，屋里的氛围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想到刚刚当着下人的面没给陈郁留面子，范行周一时竟有些不自在，反倒是陈郁大方，虽有些难堪，但并不计较，主动开口致谢道：“还亏得范兄及时纠正，否则紫溪照我的方子抓了药吃，岂不坏事？”

范行周笑道：“倒也坏不了，不过是治好了这病又起了那病罢了。”

陈郁撸起衣袖伸出右手腕搁到案上，直截了当道：“不敢瞒范兄，我这脸并非是本真面目，因此望闻问切可以省去一项。”

范行周笑笑，伸出两根指头探向她的手腕脉搏处，凝神体会指头间搏动的微弱脉息。

陈郁见他并无诧异之色，顿时起了好奇之心，“范兄是何时发觉的？”

范行周看她一眼，没有立即开口，半晌后才终于将手指放下，坐直身子道：“其实初见你时便已知晓了。启明之所以待你的态度前后不同，就是他之前曾看过你的本来面目。”

陈郁恍然大悟点点头，放下衣袖耸耸肩道：“我一直不明白戴那面具的意义何在，幸亏以后都不用再戴了，否则这闷湿天气如何能挨得下去？”

这下轮到范行周好奇了，“你没戴面具？”

听他这么一说，陈郁顿时孩子气地笑了，指着自己的脸颇有些得意道：“这可是紫溪的作品，没想到居然连你都蒙过去了！”

范行周刻意避开她眼里的灼灼光华，对着她的脸认真瞧了瞧，才发现她脸上果真有画的印迹。凭他的眼力，认真看怎会发觉不出？但他每次见她时，一向只注意她的眼睛。因为知道脸是假的，所以直接选择了忽略。

一个人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他居然都没有觉察出来，这不禁让范行周有些心惊。他一向自信观察幽微就连老师林湘也是这么认为的，何以到了陈郁这里就失却了准头？

范行周正要开口说话，门口突然传来紫溪的声音，“吴妈妈，小姐和范公子正说着话呢，您老人家待会儿再进去。”

“不行不行，我有急事要找小姐！”吴妈妈的声音显得很焦急。

陈郁和范行周对视一眼，随即扬声道：“紫溪，让吴妈妈进来吧！”

吴妈妈很快就进来了，怀中紧紧抱着一只蓝印花布的包裹。不等陈郁开口，吴妈妈便急急打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金丝楠木的木盒出来，小心翼翼地递给陈郁，“这是静梵师太让我转交给小姐的。”

陈郁再次与范行周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伸手接过木盒，当看到木盒上面雕刻的藤萝状纹样时，她不禁怔住了，这纹样竟和那只方戒上的纹样一模一样！范行周显然也发现了，脸上也现出震惊之色。

吴妈妈说道：“师太说如今小姐成人了，怕是以后身上会有些不痛快，因此送来这个给小姐补补身子。”

陈郁打开木盒，发现里面放着一个红如珊瑚般的柱状物，触之微软颇有弹性。她想起曾在《本草纲目》里面看到有关“太岁”的记载，却又不敢确信，便问吴妈妈这是什么，吴妈妈看一眼范行周，说道：“师太说范公子应该知道。”

范行周道：“这是肉灵芝，又叫太岁，其种类颜色有不少，赤色如珊瑚，白色如截肪，黑色如泽漆，黄色如紫金。常服轻身不老，可以延年益寿。”

“范公子果然慧眼，这正是难得的太岁。小姐可以每日切割一些服用，过几日它还会长出来的。”吴妈妈的脑袋突然低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下去，“师太还说……她说范公子与小姐不是一路人，范公子日后尽管走自己的仕途去，定会青史留名的，只别在小姐身上打主意。”

范行周闻言顿时脸色发白，陈郁却涨红了脸，“吴妈妈你胡说什么！”

“老奴只是个传话的，小姐别生气！”吴妈妈忙躬身道：“老奴话已传到，这就走了，再不敢打扰小姐！”

“慢着！”陈郁站起身来，声音里有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你和那个静梵说一下，就说我要见她！”

吴妈妈颤巍巍道：“她人已经离开了，说是以后再不会见老奴了！”

陈郁难以置信道：“你不是说她能让你活到八十吗？你怎么就这么让她走了？！”

吴妈妈陪笑道：“师太已经给了我方子。小姐，老奴说的全是真话，不敢骗小姐……”

陈郁明白她不会撒谎，颇为心烦地挥手示意她出去。

范行周此时神色已经回复了正常，像是刻意要避开刚才吴妈妈的话头似的，他对陈郁道：“另一只。”

陈郁一愣，“什么？”

“另一只手腕伸出来，”范行周含笑道：“我还未给你探完脉呢。”

陈郁心中打定主意，她深吸一口气，随即左手的大拇指在中指上轻轻一划，不避嫌地径自朝范行周伸出手去，眼睛则紧紧盯着他的脸。

范行周一眼就瞧见了她中指间的那道斑纹，顿时呼吸都屏住了，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惊诧以及——喜悦，实实在在的喜悦，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流露，但还是被陈郁给捕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