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湘皱眉道：“怎么又跪上了？给我起来！我林湘的弟子没有软骨病，别动不动就跪！就算是跪我也不成！”

范行周忙爬起身，拭了下眼角。

林湘看他一眼呵斥道：“有什么值得落泪的？你这个样子我可不喜欢，又不是我快要死了！日后即便我脱了凡俗，不再是你的老师，你也照样可以和我谈经论道的吗，是不是？就算是我真的快要死了，也没什么好哭的，生死有命，一个人总是要死的。”

“老师说的是，”范行周陪笑道：“只不过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您永远都是我的老师。”

“你既坚持就随你的便吧！”林湘长叹一声道：“我林湘自十八岁就被先皇御笔亲点为殿试头名，先在文华殿当值，又为中书舍人，后入东宫为太子太师。如今太子登基已有二十余年，鲜有失德之处，算来我林湘也似有些功德，”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陷入沉思，低语喃喃道：“我自认这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君上百姓，唯一对不住的就是我妻，她当初若不是嫁给我，生下林篁这个林氏血脉，也不会……”

说到这里，林湘脸上现出极为痛楚的神色，老人的眼睛用力闭了闭，后又突然张开了，苦笑道：“当初世人皆道我最爱女儿林篁，事实并非如此。实话说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内心从来就没喜欢过篁儿，她一生下来就夺走了我妻的关注，之后又夺走了我妻的性命，篁儿去世后不久我妻便也去世了，临终前我答应她会改变这一切，改变我们儿孙的命运，”他看向范行周道：“你知道吗行周，为了改变我儿孙的命运，我用过的法子何止一两种？只有佛法是我唯一的希望。法通说郁儿如今命格已变，不会再在二十岁之前夭折，我姑且信他！”

大约是一时话说得颇多，林湘的面色有些泛红，他站起身来伸手用力攥住范行周的一只手，眼神热切，“行周，我会把我毕生的学识教予你，你只需答应我日后会好好照顾郁儿！”

范行周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略一迟疑道：“老师放心，陈姑娘是您最心爱的外孙女，学生自然有责任照顾她。”

那一份迟疑自然没有逃脱林湘的锐眼，他脸上顿时现出了然之色，放开范行周的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行周你别误会，我不是要你娶她，事实上郁儿嫁给你也不会幸福。”

范行周闻言骇然又尴尬，一脸的不自在，压着嗓子问道：“老师何以这么说？”

林湘道：“不是说你会对她不好。郁儿即便能活过二十岁，可她自小吃过不少药，早已绝了将来为人母的可能。你要是不入仕途倒还可娶她，大不了日后再娶妾室繁衍子嗣。但你志在仕途，将来没有嫡子定会招人耻笑的。日后你只要把郁儿当妹妹看待就好，将来帮她选个普通人家的好男儿，忠厚老实，待郁儿好就行了，只别让她受了委屈便好，商户之家书香门第都可以。”

范行周低声道：“陈姑娘天资聪颖，普通男子只怕是看不上的。更何况，老师即便要走出凡俗，那也得是陈姑娘二十岁之后的事了，那会儿，她怕是早有了心仪之人，不必行周来擅做主张。”

林湘突然沉下脸来，冷冷道：“范行周，你这番推三阻四的到底是怎么个意思？男子汉大丈夫，若是不愿直接就拒绝了岂不爽快？！为师绝不勉强你！”

范行周见他变色，忙道：“老师但有所命，学生无有不从！”

“这还差不多！”林湘满意地点点头，叹口气道：“郁儿其实很懂事的，绝不会主动让人为难。她母亲去世后，她父亲的家族就划了一笔银两给她，待她十六岁就可以取出来，足够她一辈子吃用了。生活上我不担心，我担心的只是我走之后这世上再没人关心她。诚然她在熙京还有父亲，可她父亲早已另娶，子女也颇多，照顾难免不周，她舅舅则是个老实人，为人拘谨古板，至于她的两个表兄，我的两孙子，全都是庸才蠢材，不会有什么出息，郁儿和他们一向也不亲近……我把这些利害剖给你听，只望你能明白郁儿的处境。”他看向范行周，笑道：“我看出来了，你毕竟救过郁儿的命，她颇为看重你，也信任你。”

范行周垂下头去，声音清晰一字一顿道：“学生明白了。老师放心，日后我定会像亲人一般关心她爱护她，绝不让她受到伤害。”

“好，”林湘欣慰一笑，叮嘱道：“刚刚和你说的这些话，不要让郁儿知道，免得她多想。这孩子如今大了，有些多思多虑。”

“是，”范行周点点头，眼睛始终看向地面。

林湘看看他，脸上露出些微疲惫之色，手一抬道：“你出去吧，为师有些累了。”

范行周一拱手，退了出去。

林湘待他离开，眼睛陡然一亮，脸上的疲态也在瞬间消散，他以年轻人一般的敏捷姿态走过去将书房门关上，然后走到书橱前面，掏出一本书来，但他并没有看书，而是将手伸向书橱里面，按了一下，又快速地将书放回原处。

随之轻微的“吱呀”声，原本洁白的墙壁上有石门徐徐打开，林湘迅疾侧身没入门内，石门再次发出“吱呀”声，徐徐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