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的诗词歌赋想来不至困扰青云先生，和尚猜猜，”法通一摸自己浑圆光溜的下巴，笑道：“听她箫声清新，莫非爱读些少见有趣的泉林小品？”

林湘的手大力一摆， “非也非也！七八本史书，还有本大魏郡县图志！从前她只不过偶尔读些诗词罢了。还有，她言语之间的冷静以及对下人的态度都和从前判若两人，要知道她才十三岁！难道说这些变化竟是因她失忆所致？大师怎么看？”

“诗词歌赋多为消遣之用，史书图志乃是实用之书，”法通若有所思，看向林湘道：“先生是不喜欢这些变化？”

林湘叹口气，“怎不喜欢？简直喜不自胜！只看到她今日来时没戴那串之前在家从不离身的佛珠我就舒心多了！你说这小小年纪成日念佛，让人见了多揪心！可老夫这喜中又夹杂着惊，总觉得这变化来得太突然，委实有些古怪。”

“先生这话说得，难道竟怀疑令外孙女是什么精怪幻化不成？”法通笑道：“如今令外孙女命格改变犹如脱胎换骨，又暂时失去了记忆，行为举止有些变化皆属正常。若先生不信和尚的话，明日可请几位大夫进门仔细瞧瞧，看看令外孙女是否肉身凡胎。”

林湘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有些不自在，“这世间何来什么精怪？大师真会说笑。不过老夫明日确实要请大夫来给郁儿瞧瞧，看她的身体是否好转些。”

法通道：“何必费神？府上如今不是住着现成的大夫吗？”

林湘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大笑道：“范行周！对对对，老夫一时竟忘了他，哈哈哈！”

且说陈郁箫声起时，宿在附近偏院客房的范行周主仆也听到了，还有周夫人安排过来探望范行周主仆的仆妇素金。

素金见范行周凝神侧耳，笑道：“从未听过这等美妙箫声，似是从老太爷的院中传出的，想来是那法通大师所奏。”

范行周眼神一凝，转动着手中纸扇若无其事道：“怎见得不是府中其他人所奏？”

素金回道：“奴婢也是猜的，咱们老太爷善奏古琴，府内从未有人吹奏过箫笛之音。”

范行周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点点头，抬手着宋长庚送素金回去，自己则拿起案上的一本书读起来。

宋长庚过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回来了，范行周瞥他一眼，“你去哪儿了？”

宋长庚忙上前道：“回主子，奴才送素金出门时意外发现有三个姑娘从林老太爷的院中出来，其中一个像是陈姑娘，奴才便悄悄跟上前去瞧了瞧。”

范行周搁下手中书，“哦？”

“奴才一路跟着，见她们进了竹里居，奴才不好直接闯入，便翻墙上了屋顶，”宋长庚顿了下，小心地瞧了眼范行周，见他面色无波，才继续道：“奴才透过天窗看到陈姑娘先是向两位丫鬟问了几句话，之后便一直端坐着看书，待奴才回来前，她似乎已经看完了两本书。”

范行周淡淡道：“什么书知道吗？”

“奴才瞧不全，”宋长庚回道：“不过看完的有本像是《周史》，还有本未读的是《汉书》。”

范行周又问道：“她和丫鬟都说了些什么？”

宋长庚想了想，说道：“似乎是要她们先歇下，不过她们并没有，而是陪在她身侧，一个在做女红，另一个……另一个在作画，画的正是陈姑娘读书的情形，”宋长庚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别说，还真有些本事，画得惟妙惟肖的。”

范行周点点头，突然冷冷道：“长庚，从现在起，若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许再窥探林府的一切，尤其不许跟踪陈姑娘！听清楚没有？”

宋长庚闻言浑身一震，灰白着脸低头抱拳道：“奴才听清楚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可知欲速则不达？”范行周叹口气，重新拿起案上的书本，“你歇着去吧，我再看会儿书。”

宋长庚担忧道：“可主子的身子……”

“我还吃得消，”范行周的嘴角掠过一丝莫名的笑意，“虽说没有陈姑娘一目十行的能力，但我总不能比人家姑娘还要懒散。”

宋长庚陪笑道：“瞧主子说的，主子的才学京中谁人不晓？青云先生既已知晓主子心意又留下了主子，明日定会收下主子的。”

“话虽如此，也大意不得。先生可不比寻常先生，我这一来便算是先生的关门弟子了，得拿出点真本事来让先生心甘情愿收下我才是，”范行周挥手道：“行了行了！你歇着去吧！”

宋长庚应声退下。

范行周接连看了一个多时辰，等他搁下手中书时，抬眼发现宋长庚默坐在不远处的蒲团上，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范行周皱眉，揉揉酸涩的眼皮，“你还没去歇着？”

宋长庚撇撇嘴，嘀咕道：“主子没歇下，哪有奴才歇下的道理？主子刚刚也说了，自己不能比人家姑娘懒散。奴才虽不如陈姑娘的丫鬟会作画得趣，但奴才总不能比陈姑娘的丫鬟懒散。”

范行周一笑，明白他一是关心自己，二是变相诉说委屈，也不管他，起身打了个哈欠，自行歇去了，宋长庚忙起身跟上前去伺候他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