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行周忙搀扶起他，口中道：“元长兄切不可如此！行周不过是仗着家世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若天下百姓皆有元长兄之先见之明，老师又何必多虑！我大魏又何愁不民富国强威慑四方！”

林湘仰面望着眼前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年轻时代，神色有些激动，一按石桌面起身赞赏道：“好！说得好啊！大魏的兴盛以后就要靠你们年轻一辈了！”

“青云先生，”蔡元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一施礼道：“关于这次可能出现的洪灾，元长有话要说。”

林湘一震，“哦？你说！”

蔡元长瞥见林湘的认真神色，极力掩饰内心的激动，从容回道：“方才范公子言百姓若能如元长一般，先生自不必多虑，这话既是抬举元长，也点明了一个事实：百姓多半未曾读过书，对灾情疫情并无感知，且我县多年未有洪灾，即便官府出了通告，怕是好些人不会相信，他们总要等到灾情疫情出现了才肯临死抱佛脚。”

“这是个问题，”林湘的表情渐渐凝重，“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蔡元长顿了顿道：“元长建议县衙着人多出告示，反复强调可能出现灾情的严重性，举一个不恰当的比方，三人成虎，重复多了，百姓们就不敢掉以轻心了。”

“对，不过光是注重灾后整治也不行，”陈郁插口道：“灾前做好预防也极为重要。要让百姓知道该如何储备粮食和净水，衣食住行方面要如何注意才不会患病，譬如哪些东西不能随便吃哪些水不能随意饮用，都要详细告知百姓。可以四处张贴告示。考虑到不少百姓不识字，可大部分采取绘画方式，一目了然。”

“不错，你们说得都不错，尤其是郁儿说的绘画这个法子很不错！”林湘频频点头，望着陈郁感慨欣慰道：“我的郁儿，完全不输天下男子！”

陈郁不好意思地一笑，一点没觉得高兴，心道：我是积后世人类千年的智慧站在此处，如今却没有能力让老天止住雨势，只能说出这些小儿科的法子，实在是惭愧！

“事不宜迟。眼下就要将想到的法子先写下来，着人送往县衙，”范行周当即对管事道：“管事的，烦请取笔墨过来！”

管事应声而去，很快取来笔墨。紫溪眼明手快，自觉上前拿起砚台磨墨。范行周正待要上前执笔，哪知那蔡元长却抢先一步上前拿起毛笔道：“我来执笔吧！青云先生和范公子以及陈郁小姐，你们口述。”

范行周与林湘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有异样之光，不过很快就都消失不见。

林湘笑道：“那就辛苦蔡公子了！”

“能为百姓尽些绵薄之力，元长荣幸之极。元长先就刚才众人说的法子书一草稿，待先生过目后再定夺增删，”蔡元长说着便开始落笔，只见他双肩纹丝不动笔走龙蛇势如破竹，很快就书满了一张纸。

林湘略一扫眼便脱口赞道：“不错！思路敏捷文笔顺畅，更兼一笔好字，将来治一县衙不在话下！”

蔡元长也不开口，低头将写满字的纸张拿开，开始写第二张第三张乃至第四张。

为何会这般快呢？原来后面他采用的是绘画方式。众人齐齐怔然瞧着他泼墨挥毫，只见他下笔如流水，很快就铺满了一张纸，不独人物情景惟妙惟肖，每一幅画旁还都有简单的文字说明，如同后世的绘本。

就这样，蔡元长屏着气息不住地挥洒手中毛笔，待他搁下笔时，石桌上已经放满了图文并茂的纸张，算来足有十张之多！

林湘拿起来一一看过，看向蔡元长的眼神有了些微变化，颔首道：“不错。假以时日，治理一个州是没有问题了！”

蔡元长微微一愣，面上并无多少激动，整整衣衫朝林湘躬身一施礼，“元长献丑了，多谢青云先生给元长这个机会！”

“真是了不得！”陈郁上前，半惊半喜道：“蔡公子，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有才！先前我是小看你了！”

蔡元长抬首，瞥见陈郁眼里的烨烨华彩，只觉灼人，忙低下头，一脸谦虚道：“小姐何曾小看过元长！比起范公子家学渊源，元长还差得远呢！”

范行周闻言，笑笑看向林湘，林湘恰好也看向他，师生二人眼里皆有了然之色。

林湘吩咐道：“蔡公子的这几张纸意思已经表述得很清楚了，管事的你把它们收起来着人，立即着人送去县衙。”管事的忙应下，小心收起纸张，叠起纳入怀中。

林湘道：“我还有事，你们年轻人再谈，”他看看陈郁道：“注意些身体，别着了寒气，”又对范行周道：“你跟我去书房，我有事找你，”说罢他便大步流星离开亭子，管事忙不迭撑伞追上前去。

范行周对蔡元长拱拱手道声告辞，也取了伞疾行而去。

“既如此，元长也告辞了！”蔡元长起身对陈郁一施礼，拿起包裹和雨伞也要离开。陈郁觉得有些遗憾，颇为留恋地问道：“明日你还会来吗？”

蔡元长摇摇头，看看远去的林湘师生的背影，望着陈郁的眼睛，叹息一声低语道：“并非所有人都能似小姐这般待我。”

陈郁心内讶异，口中道：“范兄待人一向如此，你实在不必介意，至于我外公，他待你已算够可以了，你该知道外面好些人连他的面儿都见不着呢！”

“是，小姐说得是，原是元长想多了，”蔡元长点点头，神色恢复如常，笑道：“我这就回了，过几日再来看小姐，也为探听一下青云先生何时再收学生。”

“好啊，我等你，”陈郁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待蔡元长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碧苔才轻声道：“小姐待蔡公子似乎太过客气了，奴婢瞧着这蔡公子有才是有才，可这脾气着实有些古怪，像是谁欠他什么似的，范公子哪里待他不好了？值得他数次念叨。”

“不就是因为老太爷说范公子有宰辅之才而他只能治理一县一州吗？”紫溪也道：“我看老太爷已经高看他了，不过就写了几行字画了几幅画儿罢了，又能怎的？出身摆在那儿，他怎能和范公子比呢？”

她自己绘画水平高超，自然没将蔡元长的那些画看上眼。

“你们怎的也谈出身？须知英雄是不问出身的，”陈郁横紫溪一眼道：“不可以拿出身看人，实才是第一要紧的。你的画确实是比蔡元长画得好，但他的画百姓都能看得懂，一个人只是有能力还不行，得让这能力有用才行。还有，蔡元长虽脾气有些古怪，但他为人实诚，刚刚他说会来看我，其实是为探看外公是否收学生，他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一句刻意讨好我的过头话都没有，就为这个，我就很欣赏他。”

紫溪心有不甘，但还是识趣地回道：“小姐教训得是。”

碧苔上前劝道：“好了好了，在外头待了这些时辰，小姐也累了，咱们还是回屋去吧。”

陈郁点点头，主仆三人撑着伞离开了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