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很快被女助手抱了进来。
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毛发看上去棉花团一般绵软,却有着丝绸般的莹润光泽。
沙漠里的兔子一般是淡棕色、褐色或者灰色,从未出现过如此纯白不着纤尘的。
何思源端详着这只小兔子,小兔子也歪着小脑袋,眨巴着两只红眼睛打量何思源。
突然,小兔子从女助手怀中一跃而起,径自扑向何思源。
女助手顿时吓得面色煞白,一下子闭上眼睛,连尖叫都忘记了。
她以为接下来自己听到的将是一声恼怒的暴喝,组长向来是厌恶触碰任何动物的。
没想到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这小东西还挺好玩的。”
女助手惊讶地张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不啻看到了人间异相:那只小兔子窝在组长的怀里,伸出舌头近乎贪婪地舔着她的一根手指,边舔还边抬眼瞧她,那贱贱的小模样儿像是在讨好她,而一向面无表情的组长脸上竟然有了笑容,细长的眼睛里还有种类似温柔的气息。
女助手按住快要蹦跶出胸膛的心脏,无声地舒了口气。
此时实验室里突然响起一个清晰柔美的电子女声:四川邛崃有新消息,要不要传输画面?
何思源闻言顿时敛容,随手将兔子扔到桌上,“快传!”
很快左侧墙壁上显出图像,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斜躺在床上翻看着一本纸质书,唇角露出笑意。
“纸张都消失几十年了,这老顽固也不怕坏了自己的眼睛,”何思源盯着图像上的老太太的身影自言自语,突然皱眉,“怎么回事?外婆看上去比一个月前瘦了不少。”
一个男声用标准的京腔字正腔圆地回道:“据我的计算,主人的寿命只有两个月了。”
“什么?”何思源惊得几乎跳起来,立即吩咐女助手道:“取出7号试剂,我现在就回四川!”她瞥一眼桌上乖巧蹲着的小白兔,“也带上它吧,或许外婆会喜欢,她总说通过母体自然孕育的才是最好的。”
四川邛崃天台山脚下。
一排瞧着毫不起眼的别墅掩映在苍山密林中。
何思源一身黑衣行色匆匆走进其中的一幢别墅,身后跟着一手提着密码箱一手抱着兔子的女助手。
卧室里,一位气质温雅的老妇人正坐在窗台书桌前翻着一本纸质书,桌角搁置的一根淡紫色的箫管显出幽然的光泽,不知是何材质。
煦暖的阳光斜照在老妇人身上,她的银发和身上的丝绸睡袍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光。银光虽柔和,却也遮不住她的衰老,她脸上的皮肤皱得像风干的果皮,不过一双眼睛却异常的明亮干净。
“您怎么又在看书?”何思源大步走到老妇人身边,伸手抽出那本书一瞧,轻哼一声,“《熙京梦华录》?这又是从哪个故纸堆里翻出来的?当初我就不该答应您留着这些。”
“源源?”老妇人惊喜地回转身,当看到何思源身后女助手怀中的白兔时,她的一双眼睛顿时瞪大了,“哪儿来的?”
“沙漠里的,这可是自然孕育的品种,以后就让它陪着您吧。”何思源话音刚落,那兔子像听得懂人言一般,从女助手怀里跳进老妇人手上,不住地用舌头舔她的手掌手背,那股亲热劲儿,比先前对何思源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好了,天意啊!”老妇人微眯着眼睛,抚摩着白兔的皮毛,口中喃喃不已,显得异常激动。
何思源对女助手做了个手势,女助手点头,快速打开密码箱。
老妇人立即意识到了什么,紧抱着兔子,身子朝后一缩,瞪着何思源道:“源源,你这是要干什么?”
何思源在她面前蹲下来,拉住她的一只枯瘦的手道:“外婆,只需要几秒钟,您可以多活至少二十年。”
老妇人苦笑一声,“可是这二十年我的身体将不再受我自己控制,是不是?”
何思源低下头去,低声道:“您放心,我会继续研究,我一定会勘破生命密码的。”
“不!”老妇人一把捉住何思源的手,摇摇头,“源源,活下去固然很重要,但对我而言,怎么活才是最重要的。”
何思源眼里露出痛苦之色,“您不要我了吗?我需要您活着。”
“傻孩子,我永远都在你身边,永远都在,”老妇人盯着何思源的眼睛,“你是不会违背我的意愿的,是不是?”
何思源回望着老妇人的眼睛,良久,她的眼睛用力一闭,对身后的女助手一挥手。
密码箱“吧嗒”一声合上了。
老妇人的眼里顿时露出欢喜的笑意,问何思源道:“告诉外婆,最近工作忙不忙?有没有心仪的对象?”
何思源哭笑不得,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工作?她的工作说出来恐怕要吓坏外婆这种老古董。至于对象,这都什么年代了,传宗接代自有机器代劳,还要什么对象?
老妇人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长叹一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老张,把你上午做的酒酿清蒸鸭子端出来给源源尝尝。”
何思源惊讶地站起身,“什么酒酿清蒸鸭子?老张又是谁?”
站在一侧的机器管家字正腔圆道:“我就是老张,主人最近给我新取了名字。”它朝何思源一躬身,姿势极其古雅,“我这就去端酒酿清蒸鸭子,请稍后。”
何思源看向老妇人。
老妇人眨眨眼,露出一丝调皮,“这样比较像人类,不是吗?”
何思源无奈地摇摇头,对自己的这个老顽固兼老顽童外婆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是她在世间唯一在意的人,也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