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林湘动了动身子，指着身侧的座椅道：“你说，坐下说！”

“谢过老师，”范行周撩袍坐下，有些迟疑地环视四周，林湘明白过来，略略一抬手，屋内伺候的下人们便全都出去了。

范行周咳嗽一声清清嗓子道：“老师昨日破格收下了行周，行周感激不尽，当时便已考虑过这个问题。当今圣上虽为一代明君，但自古天威难测，圣上若是得知老师私下收授学生不知会作何想，若有别有用心之人妄自揣测，在圣上身侧拨弄是非，则老师堪忧，学生亦堪忧。想来老师从前坚持不收学生也是基于这个缘故。”

林湘点点头，赞赏地望着范行周，期待他继续说下去。陈郁和周氏二人也侧耳倾听。

范行周一笑，继续道：“想来老师不必学生提醒早已准备要修书一封给宫里说明收下学生的缘由了，学生此时过来也是想建议老师修书一封给宫里，请求圣上允诺老师在邛崃开办一个书院，为圣上在川蜀地区教化人心，为朝廷培养得力人才。”

此话一出，屋里诸人纷纷一震，林湘连连摇头，“这如何使得？不瞒你说我对教书育人一向并无兴致，当初能教圣上也是机缘使然圣命难违。”

周氏也道：“开办书院自然是普世善举，可就算圣上能同意，打理一个书院并不容易，老太爷的志趣又不在此，精力怕也不够，何况那得投入多少钱财？咱们家业有限，如何支撑开支？”

陈郁笑道：“舅妈，钱财的事不必犯愁，此刻门外有许多学子正挤着脑袋要送钱进来呢！”

周氏尚未回话，林湘已经沉下脸道：“郁儿你这话错了！书院以教书育人为本，又不是开门做生意，否则我林湘成什么人了？”

陈郁听他语气颇重，带着训斥的意思，她何尝被人如此看轻过？心中顿时也有些不高兴，脱口道：“花钱上学天经地义，有何不可？教书的老师难道就不要糊口养家？”

“你这哪儿来的歪道理？”林湘青白的面皮泛红，他勉强压制住怒意皱眉瞧着陈郁，重重道：“这世上自然有靠教书糊口的无用腐儒，但绝不会是你外公！教学生要收钱，这个脸我林湘丢不起！”

周氏见林湘激动，忙一推陈郁，埋怨道：“瞧把你外公气成啥样了？还不快道歉！”

陈郁不想老人竟清高至此，不过是谈论一下钱财而已竟激动成这样，这是和钱有仇？但她也不想惹恼林湘，只得违心道：“外公您别生气了，是我不好，我随口瞎说的。”她一时难堪无处发作，扭头瞪一眼范行周道：“都是你，好好的谈什么书院！”

范行周嘿嘿陪笑一声，抱拳对林湘道：“老师，学生以为书院是要办的，钱财也是要收的。”

“什么？你——”林湘直直地盯着他，随即猛地站起身，甩袖怒道：“郁儿年幼口无遮拦，你怎可如此？我真是后悔，竟收下你这么个下作东西！”

范行周急忙起身，对着林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顿首道：“老师息怒！学生是为老师着想，更是为邛崃万千百姓着想！”

林湘望着地上的范行周，恨不得上前踢他一脚！昨日对他有多欣赏，此时就对他有多失望！他重重坐下，不怒反笑道：“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个为我着想，又是怎么个为万千百姓着想的？！”

范行周跪直身子，昂然回道：“老师且容学生回禀！学生昨日夜观天象，这雨怕是要下个十天半月也不会停止，邛崃地区即将出现数十年难遇的暴雨洪灾，到时候怕是瘟疫横行民不聊生，会有许多普通百姓失去家园。老师一向心系民生，必定不忍百姓受苦，可林府能有多少钱财可供支撑呢？”他看一眼林湘，见他面色已变，便继续道：“今日门外要拜师的多为世家子弟，家财自是不缺，可遇灾荒年他们未必就肯慷慨解囊，但只要老师肯收下他们，我相信，不管老师要求的学费多高，他们都会竭力凑足的。”

林湘双目微眯喃喃道：“我料定这雨还要下几天因此一早就让风眠去庄子里瞧去了，可我没料到这雨会连续下十天，这样的大雨，再连续下个两三天怕就……”他突然双目一张，眼神利刃一般投射向范行周，厉声道：“你说的话可当真？这雨真会连续下十天？”

范行周朗声道：“学生敢以人头担保！这雨至少会连续下十天！”

周氏和陈郁对视一眼，二人也是目瞪口呆。此时外面的雨像是得到感应一般，突然哗啦啦地如瓢泼而下。

若是这般下去，邛崃两三天必成泽国！

林湘看着窗外倒吸一口气，无力地朝范行周抬抬手，“起来吧！”

范行周站起身走到林湘身后，伸出手贴心地替他按摩肩膀两侧，口中安慰道：“老师不必忧心。书院一事暂且搁在一侧不提，至于门外那帮拜师的，咱们既不赶走他们也不关照他们，只不理他们便是，由着他们待着。眼下最要紧的是联络官府，号召民众积极储备粮食以及净水，以备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