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湘一行人到“竹里居”时陈郁正在喝着茶水和紫溪她们说笑，见众人在林湘的带领下进屋，个个用探究的眼神望着自己，林湘眼中更是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关切之色，陈郁顿时明白是有人将自己刚才呕吐之事给透露出去了，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起身上前正要施礼，林湘止住她，径直坐下吩咐碧苔道：“将小姐日常服用的药材都取过来瞧瞧。”

碧苔不敢怠慢，很快取来一个药包，忐忑不安道：“这药每日里都是奴婢亲手煎的，并不敢假手他人。”

林湘也不看她，一个眼神示意范行周来瞧药材是否有问题。

旁边站着的周氏的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若这药材查出有问题，总归是从她手中送出去的，人言可畏，她往日贤良的名头怕是要彻底断送了！

范行周接过药包打开，闻了闻，又取了其中不同样的几片放在口中逐一嚼了嚼，然后放下药包道：“并无不妥。”

周氏无声地松口气，说道：“药材既无不妥，想来定是这院内的人有问题了，所有能接触到郁儿饮食的人，譬如这煎药之人，又譬如厨娘，一个个都得查——”

陈郁竟自己随意一个呕吐竟惹出这么多麻烦来，忙道：“舅妈多虑了，孩儿只是一时吃多了，觉得有些恶心，所以才呕吐了，和旁人没有关系！”

“郁儿，”周氏微微摇头，拉住她的手眼露怜惜道：“你还小，也太单纯，不知道这世间人心险恶。若今日不及早找出那背后用心险恶之人，日后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陈郁不自在地挣脱她的手，“可我真的没事啊！何必小题大做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

“小题大做？”周氏失声道：“你这孩子！要不是你今日呕吐了，谁能知道竟有人在你饭食里下毒？”

“下毒？”陈郁一震，下意识看向范行周。说起来她也是医生，医术也不弱，为何没有丝毫中毒的感触？

范行周望着她若有所指地笑道：“那毒是昨日之前下的，分量也不大，陈姑娘意识不到也属正常。不过陈姑娘你命大，那毒现在已经被你吐出来了，你确实没事了。”

“你——”陈郁想想都觉得喉咙阵阵犯恶心，下意识捂住鼻子，瓮声道：“你竟然查看过那堆秽物了？”

“那是自然，”范行周憋着笑意耸耸肩道：“望闻问切是医家诊病的基本方法。”

“哦，是了，”陈郁回过神来，一脸认真地点点头。在后世，人们诊病多数靠的是机器精细化的数据，自从“风经”学说出来后，才逐渐有人愿意相信人类凭肉眼也能作出堪比机器的正确诊断。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陈郁转身看向林湘，说道：“外公，就算是有人给我下毒，我看目前也找不出那个人来了，毕竟那害我的青娥已经死了，就算真有别的什么幕后黑手，追究下来，只怕那人也会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向青娥，查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白白弄得底下人心不安。”

一番话有理有据，可谓直击要害，很难让人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会有如此理性思维，一屋子的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陈郁，就连站在门旁小声私语的宋长庚与素金二人也抬起头来。

林湘含笑道：“那你想怎么办？说说看。”

陈郁望着门外一个探头探脑的小丫鬟，认出是自己院内的，但却不知道名字，想了想，便道：“我觉得我这院里的人太多也太铺张了，需要精简。免得日后出了事后我都不知道找谁算账，也免得我身边得力的人被人怀疑。我只需留下几个人即可，以后各司其职，任何环节出了事自有专人负责，无需查来查去，更免得相互推诿。至于旁的人，我可以给她们一笔钱让她们回家和亲人团聚。”

陈郁越说越觉得自己自己想法不错，有些滔滔不绝起来，继续道：“她们以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再看人眼色做人奴才……”

众人颇为惊诧地望着她，范行周眼里也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郁儿你等等——”周氏不得不喝止住她，“你是要让她们走？”

“是啊，我并不需要她们，我身边只需要碧苔和紫溪就够了！”陈郁看向两个丫鬟，见她们眼里露出激动欣慰之色，笑笑，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还有那个厨娘王氏，厨娘还是需要的，毕竟她做的饭食还是挺好吃的。至于养娘，她年纪大了，我自然是要养着她的。旁的人就不需要了。”

陈郁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低低抽泣，随即是一声微响的呜咽，像得到指示一般，很快有人齐齐哭嚎起来，院里院外顿时一派愁云惨雾。

周氏立即起身大声呵斥道：“都给我闭嘴！小姐随口说出的话当不得真的，该干嘛干嘛去！”

“这……”陈郁茫然地看向紫溪她们，“怎么回事？”

紫溪上前轻声提醒道：“小姐，只有犯了大错的人才会被主子赶出门去。”

陈郁急道：“我不是要赶走她们！我只是想让她们以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不必再看人眼色伺候人，我会把大姐给的那些礼物全部卖掉！我会给她们一笔钱的！”

林湘咳嗽一声，说道：“郁儿，她们这辈子只会一件事，那便是伺候你，这也是她们唯一想做的事。也只有这样，她们才能每月得到一定的月钱好养活她们的家人。如果你一定要让她们走，她们的父母一定会将她们卖给别家主顾，而她们是被你这个原主子不要的人，她们的下场谁也不能保证。你，忍心吗？”

陈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个世界以及其制度，自有其运行规则，她不能轻易改变规则。

林湘继续道：“至于你大姐送你的礼物，那是宫里的赏赐，轻易卖不得的。你要实在不喜欢人多，可以吩咐下去，让她们不要随便进主屋便是。但你必须要给她们机会，让她们照顾你，这样她们才能继续安稳地活下去，这是你身为一名贵族小姐的本分，也是你的责任，不只是她们伺候你这么简单，你也要照顾她们，你们是相互需要的，明白吗？”

相互需要。

陈郁被这几个字深深地震撼到了，她没想到这个落后时代居然会有这样先进文明的理念，望着林湘的眼里闪着激动的光泽，随即躬身一施礼道：“谢外公教诲！孩儿一时鲁莽，险些惹下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