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郁听得口瞪目呆，半晌才道：“你——你也是心脏有问题？”

“不——我是这里，”范行周指指自己的脑袋，“父亲说我脑中长了个东西，你大概已经看到过我脖子后面的那条疤痕的，”他一撩肩上披散的长发，“我父亲曾给我的后脖子上开了个口子，从里面取出些东西，但他说最好的办法是打开我的脑袋才可能有救，”他苦笑一声摇摇头，“也不过是可能，他不敢保证我的脑袋被打开后人一定还活着，因此，他老人家决定采取保守疗法让我活到四十岁。”

“哦，”陈郁恍然大悟，一激动竟脱口道：“那是你父亲的刀法吗？技艺真是太精湛了！”见范行周异样地望着她，她立即意识到不对劲，忙掩饰道：“我说的是手术刀！哦不，就是切开你后脖子的那把刀！上次你背我时我是见过的，刀法娴熟，刀疤真的堪称完美，就算……”她越说声音越低，“对不起，我说话有些难听，希望没有伤到你的心。”

四十岁，比二十岁要多足足一倍，在这个时代也不算是早亡了。

陈郁不知道，脑中长了个东西，比起她心脏有问题，到底哪个更严重一些？但她知道，两个都不是如今徒手的她能够医治的！在大魏，她的医术至多只是个普通医者的水平罢了！若有机会，她真想见见范行周的父亲，那位大名鼎鼎的范大夫，如能拜他为师，那就更好了！这样她回到后世之后，必定更能丰富《风经》的内容。

范行周听她致歉顿时笑起来，“怎么会呢？这点承受力都没有我还配活着吗？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父亲确实是当今为数不多的那种医者，也就是世人口中的所谓神医。”

陈郁不自在地笑笑，局促中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顿时眼前一亮道：“那本书能救你！你找的那本书能救你，所以你才费尽心机去找它，是不是？”

“被你说中了，”范行周丝毫不觉意外，伸手便从怀中掏出一只油纸包来打开，那本《寤镜玄要》赫然在内！

陈郁一把将书夺过来翻看，发现左看右看自己还是只能看到那有限的几个字，不觉有些失望，讪讪将书还给范行周，抱歉道：“对不起，我还以为……我还是只能看到那几个字，帮不到你了。”

“没关系，”范行周笑笑，小心地将书包裹在油纸里，重新纳入怀中。

陈郁见他如此，心中更是愧疚莫名，仿佛自愧医术的医者不能救助眼前患者一般，她竭力回忆刚刚看到的书中情形，终于找到了一点点不同，顿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欣喜道：“我想起来了！刚刚我看到的字明显比之前清晰多了！我想，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以后还能看到更多的字！”

“真的？！”范行周一脸的惊喜与激动，“你说的是真的？”

陈郁生怕范行周不信，连连点头道：“真的真的！那些字确实清晰多了！感觉很明显！”

“太好了！”范行周猛地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按住陈郁瘦弱的肩膀，喘着气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陈姑娘，若果真如此，你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日后我范行周必定做牛做马回报你！”

陈郁只觉他的掌心有一股热流顺着肩膀窜上她的四肢百骸，顿时浑身有些不自在，忙避开他的眼神道：“范兄说哪里话？不必做牛做马，只需眼下放开我便好。”

范行周闻言顿时像被惊醒的梦中人一般，面色一红，后退一步对着陈郁施礼道：“是行周莽撞了，陈姑娘莫要见怪。”

陈郁见他陡然生分起来，心中顿起莫名惆怅，望着亭外台阶下的苔藓含糊道：“瞧着绿油油的，倒是应了碧苔的名字呢。”

范行周笑道：“在亭旁浇灌一些饭食汤汁比较容易长苔藓，也算是一种园林景致。搭配着旁边的翠云草更是好看，还有那边围墙下的常春藤，瞧着长势极好，墙根下必定是埋有薛荔根，并曾撒过鱼腥水。林府里的园林布置得很是雅致，宜读书弹琴静坐参禅，真不亏是帝师的府邸所在。”

陈郁颇为赞赏地望着他，“范兄懂得可真多。”

范行周一笑，“哪里，小技而已，其实你也懂得，只是一时忘记了。”

陈郁并不解释，指着亭旁的栏杆道：“这种栏杆弯弯的，也很有趣。”

范行周道：“这是美人靠，那边亭子用的则是鹅颈靠。人倚靠栏杆，花在栏外，远远望去就是一幅画。”

陈郁听得新奇，下意识跪坐在栏杆上伸出脑袋去，不想头顶一大串雨滴从亭檐上坠下，恰好落到她前额上，她顿时闭上眼睛发出一声低呼。

撑伞远远侍立在雨中的碧苔见状就要上前帮忙，却被紫溪用力一把给扯住了。碧苔犹疑，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眼前的情形不觉让她一震。

亭中范行周从怀中掏出一只半干的白绢，小心地在陈郁的额头拭擦着，哑声道：“眼睛先别睁开！这雨水连下几天了，不是很洁净，落进眼里可不好……”陈郁起初有些迷糊，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扯过白巾转过身去道：“我自己来！”范行周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后退了几步。

远处。碧苔凝望半晌，皱眉对紫溪说道：“那范公子似乎很喜欢咱们小姐，小姐虽聪慧，但毕竟年幼，在男女之事上还不懂。我记得你不是曾说过以小姐的才貌家世日后做得了皇后吗？为何现在又……”

紫溪一笑道：“我那是说着玩的，岂能当真？皇后虽然难得，可咱们小姐未必就想当。我瞧着范公子样貌家世都还不错，老太爷看重他，人品才学必定是错不了，将来想要做个大官也不会很困难，你说是不是？”

碧苔想了想，重重点头道：“到底是你更有脑筋些，思虑深远。以小姐的脾性和心智，将来的那一位必定要一心一意待她才能圆满，若真嫁给了皇帝，哪个皇帝会只娶一个女人呢？这样一想，还是范公子这样的更合适些。”

两个丫鬟正说着自家小姐的闲话，忽然瞥见陈郁在亭中朝她们招手，忙闭口疾步走过去。

陈郁吩咐碧苔道：“你撑伞送范公子回屋去换衣服，我和紫溪去大门口瞧瞧今日是否还有人在门外候着。”

碧苔心中一喜，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波动瞥一眼身侧器宇轩昂的范行周，还未开口，却听范行周笑道：“不用不用！横竖我衣衫已经湿了，我先走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