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岍墨凉顼苡 第九十八章 一夕妄 爱恨终有止(六)

果然南帝听完冯凌西之言,面上已然挂不住,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此话当真?”

冯凌西只是伏在地上磕头,他这番行为无疑另面佐证了他的言语,南帝闭了闭眼。

“孤曾许诺过安家女儿一桩婚事,如今你二人名声尽毁,不如就此成全你俩。”

南帝未曾追究今日之事,反而给即墨华休和安阳赐婚,这样的转机皆让众人措手不及。

即墨华休先反应过来,连忙磕头叩谢南帝:“多谢父王。”嘴角那掩藏不住的笑容尽收于南帝眼底。

“冯凌西,待你伤好了便去太后那处伴着太后,孤就不处置你了,下去罢。”南帝摆摆手看向众人。

众人神色各异,面面相觑,原来只有坊间的传言还有御史台那些弹劾的折子,传言不理会就罢了,折子他也有法可压下,只是今日当着一众大臣的面这件事就这样公诸于众也让南帝颜面尽失。

“老三。”南帝突然喊道。

“父王。”

“孤不处置冯凌西,是他之过并不及你,加之他有伤在身孤不忍斥责,而你,孤却要罚你在藏书阁清理三个月的书册。”南帝肃然说道。

即墨华休却犯了难,蹙眉道:“父王,此番儿臣也是受害者,况且儿臣……也是被人算计了。”

南帝冷哼一声,“你口口声声说旁人算计你,你呢,算计你你不会算计回去吗,一点长进都没有,反倒在群臣年前算计孤,搞出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让孤给你赐婚吗?好,既然你收心想要成婚,算计孤一事孤却要罚你,你可服?”

即墨华休瞠目结舌,他不知南帝早已窥见他的那点小九九,只是今日这事他被算计南帝替他解了围还全了他的心思,他自然是十分满意的,只是想到藏书阁的书他着实有些头疼。

“请父王恕罪,也谢父王成全。”即墨华休这句话倒是诚心诚意。

出了这档子事,南帝失了兴致,众人也不好再呆下去,纷纷上船欲打道回府。

宿雨方才因站在即墨顼身旁,这场戏看完,她的那群“闺中密友”也都作鸟兽散,她只好又厚着脸皮让即墨顼捎带她一段。

“老五。你收买了冯凌西?”即墨华休低声问他。

“倒也没有,我不过是让黎珂去瞧了他。”

即墨华休会心一笑,看到船头那个清丽的身影,登时笑容僵在脸上,“阿顼,你防着点宿雨。我今日看见她了,居心不良的小毒女,哼。”

即墨顼转眸,放下杯盏,挂着阴戚戚的笑意向宿雨走过去。

宿雨有些喜不自胜,低眸一瞬已是藏不住的娇羞,“阿顼哥哥。”

“说来,自你离开之后到今日也有十几年了,你和我都不再是记忆里那般模样,你经历过的事情我再不会有切身体会的感受,你又何苦守着年幼无知时的一两年做网困住自己?”他说话间至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过她,永远都是那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模样,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不,阿顼哥哥,我告诉你,全都告诉你。”她看着阿顼刀刻般的眉眼,愣神了许久,“说来实乃运气,自我中毒之后,病入膏肓之时我对身边诸事都无任何感觉,甚至不知自己被封棺埋葬,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一睁眼便在异域。”

“那是一个与记忆里没有任何重叠的地方,全然的陌生感让我无所适从,加之中毒后我身体一直不好,在那些地方只能整日与乞儿为伍才勉强活了下来,自我生还以来,我总是在不停的逃亡,每日里脑海边总是那些兵马嘶鸣的声响,哀鸿遍野。”

似乎那些个往事勾起了她的怅惘,两行清泪适时流下,恰如其分的烘托了言语间悲凉之感,即墨顼冷脸听着她说。

“那几年我一直都在逃亡,阿顼哥哥也知道我自幼在南陵长大,对外面的世界也全然不知,何况是那样的蛮荒北凉之地,大抵我和南陵的缘分未尽罢,一路逃亡逃了这么多年也回到了南国。”

谈到南国,她笑了笑,“我以为我回来一切还会如故,却不知早在十几年前我就已经家破人亡,我一心回到故国又图甚么呢?阿顼哥哥也娶了亲……”

即墨顼终是听不下去,“宿雨,你可还记得你当年中的是什么毒?”

宿雨闻言有些错愕,眼神里闪过些许迟疑,干笑道:“中毒之后我就不省人事,我如何还记得?”

“是三虫三草毒掺的,此毒只有苗疆可解。”

宿雨闻言脸色煞白,面上的笑僵着,“这我却是不知,大……大抵是恩公是苗疆人罢……”

即墨顼轻笑,凑到宿雨面前,问她,“是么,一个苗疆人如何千里迢迢来到南国救了你,又将你丢在乞丐堆里。嗯?”

宿雨再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神,连忙低下头去,用手绞着汗巾,声音都在发颤,“许是恩公认识苗疆哪位解毒之人?”

“哦?”即墨顼淡淡的瞥过她,“你这恩公倒是不简单,这可不是路见不平的恩情,他可是翘了你的棺材板……”

九月的天气,天气已经透着凉意,宿雨却感觉自己已经冷汗涔涔,她不敢再多说,只能沉默着。

“宿雨,你可还记得那串玉穗挂件?”

宿雨皱眉,“什……什么玉穗挂件。”

即墨顼面色一沉,悠悠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说着即墨顼已经往船舫外去了,宿雨方才在他面前已经无地自容,为了打消即墨顼的顾虑,连忙追了出去。

“方才阿顼哥哥念得是李商隐的诗……我记……”

她话未说完,即墨顼一把将她推进河中,宿雨本来盈着笑意的脸瞬间写满惊恐,这一切来的过快,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阿顼哥哥,救我……”

即墨顼站在船舫斜睨着宿雨,冷眼看着她在水中挣扎。

众人看到这边有人落了水,连忙拥趸过来,待侍卫将宿雨捞了出来,她冷的牙齿打颤,却不及心里这一盆凉水的彻骨冰凉,从前那个待她温暖和煦的阿顼去哪了?

“阿顼哥哥……”她带着一丝哭腔,脸上混杂的不知是河水还是泪水,只有无尽的委屈难以宣泄,在此船舫的是几位皇子,她落水看热闹的不知凡几,她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众人面面相觑,即墨顼忽然蹲下,脱下她的鞋袜,招来侍女,果见侍女拿着崭新的鞋袜走了过来,“九月水凉,仔细莫着了凉。”

说着已经脱下她的鞋袜,宿雨还沉浸在他那句关切之中,冷不丁的脚下一凉,宿雨慌忙捂住脚却已经来不及,即墨顼捏着她的右足盈盈一握,力道却重,宿雨似乎听到了骨头碎裂之声,她皱了皱眉头。

即墨顼扔掉了那双鞋袜,凑在宿雨耳后轻声问她,“不知道你可还记得红鸾?”

宿雨登时瘫软在地,强颜看着即墨顼,“为什么呢?阿顼,她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不要我了。”

“大抵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吧。”

即墨顼掰开她的手,起身离去。他的背影决然冷漠,像山间细润的风不知何时变成了利刃,一刀刀扎向心口。一个转身,他早已不是岍山那个白衣飘然的少年,生在帝王家,从来铁心肠……

即墨顼因挂念着岍苡,此刻已马不停蹄的赶回西宫。

往事一帧帧在眼前闪现,白马非马,那个记忆里叫宿雨的小姑娘并非眼前那个一句句喊着他阿顼哥哥的人。

她知道他们幼年的点滴又如何,可她不是那个人。她不知道那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何意,她不记得那件玉穗挂件,且她右足完好无损,她怎会是她?

而彼时在他正宫的那个阿酣却是真正的宿雨,她藏着昔年他相赠的挂件,她右足也有幼年相陪险些搭上性命留下的残疾,只是她不认识他了,也忘记幼年所有相伴的欢乐时光……

不觉已经回到西宫,西宫几人俱是神色匆匆的模样,即墨顼心中一紧,急忙往殿内去。

“怎么了?”即墨顼问一旁的宫人道。

“奴婢不是很清楚,方才听到内殿有响动,赵管事进去了,范官长急急往太医院去了。”

在宿雨突然闯进内殿言语羞辱了岍苡之后,岍苡似是有些感应,脑中各种杂乱的声音铺天盖地的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岍苡一口气憋闷在胸口登时晕厥了过去,再一醒来已经全然清醒。

岍苡也知她自己病了许久,殿中彼时空无一人,她睁眼那一瞬间看见黄昏落日前的最后一缕光顺着窗柩的狭缝柔和的洒满满室,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明。

岍苡看着自己骨瘦如柴的手臂,有些心酸,从前她长在阿哥身前时哪曾有过这般境况?

她起身离榻,身形都有些不稳,她扶着桌案勉强支撑住,几步之遥岍苡却走的异常艰辛,待岍苡坐到妆匣前,缓缓抬起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时,她吓得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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