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岍墨凉顼苡 第五十九章 旧东风 百花残无力(四)

即墨顼见她往自己怀里蹭,有些无奈,但见她身上被冷汗浸湿,心疼又油然而生。

她蜷着身子,眉头紧蹙,即墨顼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给她抚着腹部以减缓她的痛楚。

“御医怎么还未来?”即墨顼怒吼道。

黎轲带着御医紧赶慢赶的跑到海棠苑,黎轲一眼就看见坐在榻边脸色铁青的即墨顼。

黎轲避过他的犀利眼神,让那御医为岍苡诊脉。

那御医躬着身子走到榻旁,放下床帘替她号脉。

即墨顼盯着御医,那御医察觉到他的目光,神色有些讪讪的。

诊脉时,那御医神色微变,问即墨顼道:“皇子妃吃过些什么?”

即墨顼眼神扫过青柯,新颜立即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今……今早吃了几个冰……海棠果……”

即墨顼闻言脸色变得很难看。

那御医捋了胡须,点点头,说道:“哦,这就难怪了。皇子妃体性偏寒,冬月食冰只会反噬病体,病上加病啊。”那御医收起诊包,又说:“海棠果味微酸,而皇子妃本就胃酸过多,食果后胃部反酸,所以腹痛难忍。”

听完御医一席话,即墨顼耳边只被他那“体性偏寒”“胃酸过多”萦绕,倒真是太巧合了……

那御医见即墨顼没什么表情,硬着头皮说道:“实则这些都不算难的,难的是皇子妃自幼月里不足……”

即墨顼闻言脸色大变,他一只手掐住御医的脖颈,面目狰狞的问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御医被他吓了一跳,以为他是为岍苡之病生气,连忙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答道:“殿……殿下不必心急,皇子妃虽然月里不足,好在细心调养了几年,身体已经大有好转,这次病虽然来势汹汹,但……急病却要好治一些。”

那御医咽了咽口水,复又说道:“治以益气健脾,和胃除湿,微臣只需开一剂香砂健脾汤,用以食疗,慢慢调养。”

即墨顼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即掀开被褥,抓住岍苡的右足,脱去她的白袜,她的脚背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来,他用手按住她右足距骨,岍苡感觉到脚步的刺痛麻木感,猛然抽回右脚。

他的手怔在半空,心中却早已波涛汹涌……

即墨顼闭了闭眼,摆摆手让御医出去了,而满堂人见他态度与先前大不相同,皆是面面相觑。

“滚出去!”即墨顼低吼道。

待他们走后,他看着岍苡,愣愣的打量着她,如果说她恰好与宿雨性格相像,那可能是巧合;如果说她所爱之物与宿雨也一样,那可能也是巧合;如果说她嗜睡,月里不足的毛病也与宿雨相差无几,那姑且也当做是巧合;

但连那右足距骨所缺的那一小块骨头也与宿雨相同的话,那就不是巧合了,太多的偶然就变成了必然。

如果她是宿雨,那她怎么变成苗疆公主的?如果她是宿雨,梧夕与她就不会有半点休戚,那梧夕又何必以命相待?

如果她是宿雨,那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当年他亲眼看见宿雨下葬,又怎会无缘无故的重生站在他的面前,用另一种身份走进他的生活?如果她是宿雨,为什么她第一次见他对他会那般陌生?

太多的问题都无从解答。

最可怕的是,如果她只是苗疆公主,却和宿雨所有的一切都一模一样,那到底是她藏的太深,还是她幕后之人太过高明?

倘若是这样,那他该要警惕起来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人对他了如指掌,而他对那人却一无所知……

这该是怎样的可怕?

他看着海棠苑,目光变得幽深,蓦地,又想起多年之前的事来……

那该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年他八岁,那也是他去西宫的第一年,大概每个孩子都有渴望远离父母的心愿,即墨顼第一年去西宫的时候,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

幼年时,南后对他要求甚为严厉,他自幼就生活在礼法管束下,自他记事以来,每天睁眼摆在他面前的就是满桌案的四书五经。

再大一点,南后就将他送到太傅那里去,他每天都要花上半天的时间等太傅教完时佑,再听太傅给他讲学。

其实那些日子真的十分枯燥无味,除了每天要完成的课业,还要去南帝那里听南帝给他说一些国事。

而南后自他幼年以来,从来都是冷漠淡然的,尤其是在他的课业上,就更为严苛。

她会对时佑更好一点,他虽然也理解时佑幼年亡母,但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即墨望,他也都是不及的。

他对南后的印象就是一把戒尺。

说来讽刺,他以为他终于搬出未央宫,在西宫过自己一个人的生活,管着诺大的西宫,他就是在南后视线不及之处,他以为他自由了……

他天资聪颖,又觉得课业甚是枯燥,搬去西宫后就倦怠了不少。

那时的太子太傅还不是江普,而是那时的六部尚书陈江年,太傅顶是喜欢他,他没去听学之事太傅都在南后面前替他瞒着。

他长此以往的不去,最终也是纸包不住火,南后知晓后大发雷霆,不仅跟南帝言明他未去府学读书之事,还参了太傅一本。

不过太傅也的确年事已高,未免局面弄得太难看,太傅自行请辞,回了浙江老家。

所以这些年他也一直愧疚,倘若他没有那么自诩清高,又怎会连累太傅古稀之年还不能安度晚年?

而他自己后来也没有幸免于难,他记得当时南后将他锁在荒草堂中,那里是宫里最荒芜的一处宫殿,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处破瓦房。

他有两个月没去府学,南后便让他在荒草堂禁闭两个月。

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如果说八岁以前的即墨顼尚还有一丝孩童稚气,那么八岁那年就是他性格的转合点。

迄今,他仍记得荒草堂那段苦不堪言的时光,那和他想象中的禁闭不太一样,饭食三天才会送一次,饭菜也少的可怜。

他时常饿得昏厥。

他不记得那是他在荒草堂的第几天,那天他睡的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东西稀稀落落的砸在他的身上。

那是蜜枣。

饿急了他也未曾多想,拿起就吃,至少他尚知还没有人会胆子大到毒害他的地步。

那日之后,每日午正时,都会有蜜饯馒头之类的东西从轩窗落入荒草堂。

那人一连给他送了近一个月的饭食,但禁闭期限的前两日那人没有再来。

荒草堂的门重开的那日,他见到了久违的阳光,不是轩窗那疏朗的点点阳光,而今的太阳在他眼中却不似两月前那般热烈,他眯着眼看着阳光,发出一阵冷笑。

他站在轩窗外,看着荒草堂的那边,发现那处有一颗梧桐长的枝繁叶茂。

他看到梧桐树下躺着一个小女孩,她的脚血迹斑斑,看的甚为渗人。

他走过去才发现小女孩那伤应该有点时间了,伤口入骨,血迹已干。

他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他移到她身前,捧起她的脸,心中咯噔一下……

这,不是不久前才见的那宿家小女孩吗?

她身旁还有散落一地的蜜饯,原来是她!

他还记得原先宿夫人带她进宫的时候,她当时怯生生的,对宫里的一切显得十分好奇却又因为拘谨装作一副十分文静的模样。

后来南后让她自个儿转转,她一眼就盯住了他,死活不肯放手,像个小胖墩似的挪着步子跟在他身后糯糯的喊他“阿顼哥哥。”

哦,他忽然想起来宿家距离荒草堂不远,小姑娘伤势看起来很重,事不宜迟,他要立即带她回去。

他出荒草堂的时候看到南后站在那里,一脸担忧的看着他,那时他心中早就没了之前对母亲的期待。

他看到她的时候立即折道而行。

回到西宫后,他差人带信给宿老将军,立即让人去请摩汕来给宿雨治伤。

当时摩汕说她的距骨严重碎裂,而且有一些碎骨必须划开皮肉取出,摩汕说便是他这种专注于治疗兵器伤之人也不敢轻易给她手术。

这手术好则可保日后行走无虞,重则日后右足可能残废。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点头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亲眼看着摩汕手术的,他只知道他彻夜不寐的守了她整整五日。

那时宿雨尚小,醒来后就整日整日的哭,他知道很痛,可他也无能为力,但,好在她挺过来了。

只是日后每逢变天,她右足都会疼痛难挨,而且右足也变得很是敏感,这种情况整整两年才有所缓解。

而今,仍是这座海棠苑,他不是当年的他,斯人不可闻,旧人已不复。

那宿雨呢?是躺在当年榻上的那个旧人,还是如今这个没有半点休戚的苗疆公主?

他糊涂了……

事情也越来越复杂,他想信,想信她是宿雨,毕竟模样再如何变,性子不会变!毕竟印记如何抹去,眼眸里的光彩也都不会淡化……

他不想把岍苡当成任何人的替代品,这个世界上,并非相像的两个人就可以被相互代替,也不能把别人当成慰藉心灵,用以互相取暖的工具,这样不公平。

所以,就让她还是她,不参与宿雨的过去,只过好自己的未来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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