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顼回到西宫,西宫已不是昨日的斑驳,而是光洁如新的模样。
阳光还沁着些许暖意,透过云层洒下来,映得西宫金灿灿的,再没了当年明珠蒙尘的阴霾之感。
即墨顼走进殿内,看见一人一身素衣端坐在殿内喝茶,而殿内宫人跪在一地。
即墨顼缓步走了进去。躬身喊了句:“母后。”
南后见他进来,收起方才的肃然,放下茶盏,笑着说:“阿顼回来了。”
即墨顼点点头。
南后又是一笑,她昨晚听到风声,说他将西宫砸的一片狼藉,又听闻他弄伤了手。她想着许是因为宿铭回来引触他心中旧念,她心里总是挂念不下。
特意趁他早朝时过来,让人过来修葺一新。
南后看了看他缠满白布的手,心疼道:“你这手……”
即墨顼将手藏于袖中,淡然道:“不过是些皮外伤。”
……
又是相对无言。
南后无奈一笑,“那……母后先回宫了!”
即墨顼点点头,道了句:“多谢母后。”
南后脚步一顿,心中却是汹涌,他没有拒绝她唤他阿顼,尤记得上次在未央宫他还一脸冰凉,而今她为他修葺殿宇,竟也换来他一句多谢了。
她背对着即墨顼,微微抬头,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嗯了一声,便踏出西宫。
不论是他以礼苛求自己还是真的不想同她计较,南后都很欢喜。
即墨顼让宫人整理画架,搬去倚霞殿,宫人微微一诧,他多年未曾作画,便是多年前挂在西宫的名画也都被他收讫,今儿个怎么突然想作画……
便是疑惑,宫人也只能照办,且不说他们昨晚见他那般凶狠暴戾,都吓破了胆。
即墨顼换下朝服,穿了一件白色杭绸直缀,高蹈出尘,冷峻清雅。
他踏上倚霞殿的高楼,俯瞰着皇城,南陵的喧嚣被隔在楼外,宫内的肃穆也被隔在楼外,此间只有他一人。
他俯瞰着海棠苑,那株株海棠竟比从前高了不少,也坚毅了不少。如今已是七月,海棠花也早就过了花期,而那海棠仿若还有些许残存的痕迹,打着焦黄的花骨朵挺立于枝桠。
他铺开宣纸,提起画笔,在纸上点上一轮红日,那是初晨的太阳,温和恬雅,然后笔笔渲染,细笔勾勒,那海棠苑便跃然纸上。
海棠苑院中海棠雏架已有,如今只需润色,即墨顼便用粉末调了色彩,对海棠花加以润色,他极其认真,小心翼翼的上色。
须臾,便看见那画中垂丝海棠,西府海棠争相竞艳。他画中垂丝海棠花色艳丽,花姿优美,花朵簇生顶端,玫瑰红的花瓣,朵朵弯曲下垂,飘飘荡荡,娇柔红艳,犹如彤云密布,美不胜收……
而西府海棠花资潇洒,花开似锦,迎风峭立,明媚动人,楚楚有致……
如此,那佳作便已完成。
搁笔瞬间便听得一阵拍掌之声,“好!”
那是个女声,即墨顼本以为是宫婢,略闪过一丝不悦,待一抬头见是岍苡,他微微诧异须臾,近来见她似乎有些……频繁。
“阿顼,你这画画的可真好看。”她由衷所赞。
今日晨起时,岍苡在后院练曲,觉得有些枯燥,四处望了望,一抬头便看见即墨顼一袭白衣端坐在殿宇之上,而他就像游仙一样,满天的红霞为他作辅,天地也甘做陪衬,他就像坐在红霞里,那场景比画还要美上几分。
那时她知道那座殿宇为什么要叫倚霞殿了,因为无论是朝起还是日落,那殿宇都有霞光铺陈,美到了极致。
岍苡当即就有一种同他比肩而立的冲动。
“你可知这花?”即墨顼突然问道。
岍苡说道:“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红烛照红妆……”说罢她看了一眼即墨顼,微微一笑,又道:“我素爱海棠,总觉万花不及海棠半分。”
即墨顼一愣,笔尖一顿,抬眸看她,海棠竟是她平生所爱,他原本无意一问,却让他心绪难平……
他有些看不透,这是一件多么巧合的事,宿雨喜欢湘妃竹,她也喜欢;宿雨喜欢海棠,她也喜欢。她们明明相去甚远,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却如此相似,甚至连那首吟咏海棠的诗都一般无二……
“殿下,宿将军来访。”宫人突然打断他。
“那,我先走了,你有客人便不打扰了!”岍苡忙说。
即墨顼点点头,让宫人带她离开。
随即宿铭便登上倚霞殿,看见他面前那幅海棠画,笑他:“没想到殿下画艺已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了,手间缠满白布,还能行笔如风!”
当年宿铭就领教过他的画技,宿雨总在他面前说阿顼哥哥如何如何好,他不服气,非要与即墨顼比较他擅长的画技,还被宿雨狠狠嘲笑了一番,原以为他这么多年不曾提笔作画,画技退步不少,果然天赋还是重要的。
他突然感慨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即墨顼闻言神情微变。
方才宿铭踏上倚霞殿时,看到院中有一女子身着绿衣,满面春风,他素知即墨顼对女人淡泊,连西宫伺候的也都是些宦官,仅有几名宫婢是自小伺候的。
他回来时便听闻他已经定下姻亲,与苗疆公主结秦晋之好。他也是感慨,这么多年,他身边也要有别人了。
“男子二十加冠娶妻,这是俗礼。你吐的哪门子酸水?”即墨顼问道。
宿铭摆摆手,“感慨罢了。”
感慨?好一个感慨,他这话颇有几分为宿雨打抱不平之意,即墨顼勾唇一笑,随即说道:“你不妨多感慨如何重振宿家?”
宿铭避开他的话,转而盯着他的手,一时看出了神。
即墨顼见他目光炯炯,收回手,背在腰后。
宿铭兀自说道:“我记得昨日晚宴后,殿下的手还好好的……”然后沉了一口气,复又说:“殿下昨天夜里去了卿佳苑罢?”
即墨顼抬眸,看着他,冷冷说道:“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