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南后欲带岍苡去千佛寺祈福,那日,岍苡一如往常装扮的也极为素静,皇室祈福礼节甚为繁琐,大抵到午时祈福才算结束。
南后有意让住持为即墨顼和岍苡颂一些平安经,只是宫中事务繁多,南后免不得要回宫处理诸事,便留了岍苡在寺中。
岍苡听了此话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勉勉强强听了两个时辰,住持也就让她回去了。
她正准备走,却见庙堂有一人似乎在与住持说话,岍苡依着柱子靠过去看了一眼。
竟是他!
上次偶然一见让她萎靡了好些天,怎的今日又让她撞见了。
似与上次不同,他今日着了一件藏青色玄袍,气质柔和了不少,岍苡看着佛光下的他,竟有一种当年九嶷山远远观望太傅的熟识感。
他到底是谁?世间当真有这般相像的人?她糊涂了……
似是感觉到岍苡的打量,即墨初阳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岍苡,眼眸里半点温度都无。
那是一种全然的陌生感。
即墨初阳踏步而来,只手扣住岍苡的脖颈,“你听到了多少?”
岍苡一脸莫名。
“说!”他厉声呵斥。
“我只知……你同住持……谈论供奉排位之事,住持问你……缘何排位无名?旁的……旁的……”
即墨初阳冷哼一声,神色严厉而阴郁,扣住她脖颈的手却是松开了。
岍苡看着他打量的眼神,解释道:“你不要多想,我来寺中是为祈福。”
他这个人心思复杂,倘若她不解释他说不定以为她是跟踪他来此,她一说还有住持替她作证。
即墨初阳不屑一笑,“凭你?还不足为惧……”
岍苡嘴角一抽,不再言语。
如此,即墨初阳大抵是不想同她计较了,岍苡暼了一眼那并无姓名的灵牌,转身走了。
千佛寺离宫中还有些距离,侍卫不敢多做逗留,便告知岍苡让她准备回宫。
岍苡自是千般乐意,比起千佛寺她更宁愿呆在宫里,幼年苗疆做了那么一场法事,也特意南上请僧人念经超度,她被念的头晕脑胀,自那之后,她对僧人便出奇的抗拒。
岍苡闭目养神,车驾猛然一晃,岍苡霎时睁开眼,车驾所及处是一处已经略显残破的院子,院墙外有一棵树,枝叶打下的大片阴影笼住了院子,岍苡抬头暼了一眼那棵“高耸入云”的树。
嗯?树上似有一个人。
岍苡探出头去看,这一看不免腹诽,冤家路窄,当真是冤家路窄!
树上那人似是没有看到岍苡,又或是看到岍苡的车驾不想理会。
他沉迷于自己的情绪里,眼眸里是无尽的哀伤与怅惘,岍苡愣怔片刻,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他除了样貌声音外与太傅一般无二的一次。
车驾远去,那人并着繁枝密叶的青葱大树和残屋断垣的小院远在了身后,就如她的过往,她的太傅并着回忆的苦涩留在了九嶷山……
往后,她是南国皇室中人,与这人大抵是没有甚么瓜葛,忘了罢,过客而已……也就当上天垂怜,让当年未能得见的最后一面借此见了,也让她彻底断了念想,嗯,挺好的。
只是,太傅哥哥,怪阿酣软弱,总不能时时听话,我就为你,为往事再念这么一回。
旧时多少个风起云涌的夜晚,她惊悸入梦,泪水不自觉染湿鬓角时,她总是惊觉而起,全当若无其事的再次入睡,今日,她意识清醒,再是控制不住,泪水决堤……
当南宫门的城门大开,她霎时收起那些廉价的泪水,不显山露水,不大悲大喜,处之平和,心如止水,她唇角带起一丝吟吟浅笑,与眸子里翻云覆雨的迷蒙显得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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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十月便至。
宫里张灯结彩,人行往来也都十分匆忙,初八那日是即墨顼的及冠礼。
那日南帝命人早早准备了祭祀天地、祖先的供品。
即墨顼穿了一身赤色华服,显赫而又卓然。南帝见即墨顼已上宴堂,便与即墨轸一齐引领即墨顼入太庙祭告天地和祖先。
待南帝戒宾之后,礼乐奏起,冠礼开始进行。
首先礼宾递上一顶黑麻布材质做的淄布冠,加这首冠表示从有参政的资格,能担负起社会责任。实则在皇家里,皇子无须加冠才可参政,全看个人能力。
首冠结束,礼宾接着递上白鹿皮做的皮弁,这是军帽表示从要服兵役以保卫社稷疆土。即墨顼十五岁便带兵征战,素有少年战神之名号。这二冠对他来说也是虚礼。
二冠结束,礼宾最后一次递上红中带黑的素冠,这是通行的礼帽,表示从可以参加祭祀大典。
三次加冠完成后,南后设宴席招宾赞人,即墨顼依次拜见各位皇子拜见赞者再入内室拜见皇姑母等人。
这一仪式结束后,即墨顼脱下那顶红中带黑的素冠和衣襟,换上玄色的礼服礼帽去拜见南帝,和各位重臣。
东荣盥洗过后,进行陈献礼器的仪式,最后司礼就位于堂阶宣布礼仪结束。
即墨顼很是讨厌这样繁琐的礼节,他往小石道的景帏那里暼了一眼,须臾又神色以待。
初八一过,即墨顼也不得放松。
据悉,赐婚次日南帝便十礼下聘送去了苗疆。
初九那日,岍苡听到礼司念彩礼差点没惊掉下巴:黄金一千担,白银三千担,东海夜明珠七百个,大金簪五百对,珍珠五千颗,小金簪三百对,镶金耳环六百对,金钏四百对,金衣钮百颗,银衣钮二百颗。制衣貂皮二百件,制帽貂皮三百件,制衾褥狐皮六百件,缘朝衣水濑皮三百件,棉三百斤……
听着礼司的报幕,岍苡心觉南国果真大手笔!
到了初十,卯初是天才微微亮殿前就站齐了好些妇人,见她起来,妇人异口同声的喊她:皇子妃。
岍苡脸上泛起阵阵红晕,迷蒙的微亮显露出几分不真实感 一如此时。
妇人们引着她去沐浴,以玫瑰花瓣入浴,以玫瑰香露着水。
沐浴过后,她便坐在梳妆镜前,一妇人手拿细细的小刀在她脸上轻轻的刮着,有些微微的刺痛感,她曾看过嫁礼,也知此为开脸,是女子出嫁前的必经之礼。
约莫刮了三遍,那妇人才收手,岍苡看着镜中的自己没了之前稚气未脱的感觉,反倒显得更加明艳,她的五官不同于南国女子那么柔和,也没有北方女子那样深刻硬朗,此礼一成,她竟觉得自己有些陌生。
那些妇人又继续给她梳妆,大婚的妆与平常的妆容很是不一样,大婚要求喜庆,大多采用大胆明艳的大红色。
待这些繁琐的梳妆环节结束后,太阳也出来了。
岍苡站起来,看着出云殿最后一次的朝阳,心中忽然有些不舍,她来南国,一直居于出云殿,虽然时光不长,却也余留不少记忆,往后她便是西宫的女主人,虽是一墙之隔,却是两种境况了……
人可能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会太珍惜,离开和失去时才会不舍……
那金灿灿的朝阳洒满她鲜红的嫁衣上,朝阳下的她像九天云霄上的仙子,璀璨夺目。
此时,唢呐声鞭炮声响彻长空,那些妇人忙将岍苡盖上盖头。
即墨顼着一身正红色蟒纹喜服,与平常的凌厉不同,今日一袭红装显的他异常挺拔俊朗,他面上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嘴角却有隐隐的笑意。
爆竹声再次响起时,岍苡就由人引着上了喜轿,只听的耳畔一阵阵的嘈杂之声,似乎格外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