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轲这方才走,便有宫人禀报说晋王来访。
“昨个听说你伤又复发了,我便来看看。”即墨华休还未进潇湘苑,便闻其声。
即墨华休开口便说:“宿铭遇到了一点麻烦,估摸着要半月才能回京。”
即墨顼正了正颜色,“这点麻烦还不至于让他拖太长时间,最长不过七日便会回京。”
即墨华休有些疑惑,说道:“他不过五千人马,对方可是有八千精兵!”
即墨顼摇摇头否定他的说法,“詹家坳是他的地盘,他用兵如神,必不会被他们威胁。”
即墨华休点点头,笑了笑:“估计他也没想到,北疆人居然在他回程还给了他一个回马枪吧!”
即墨顼不置可否,说道:“谁玩了谁还说不定。”
“那兵马司……”即墨华休话题一转。
即墨顼定了定神,瞭望远方,平静的说:“兵马司本就是宿家的。”
“你的伤没有大碍吧?”
“无碍!”
即墨华休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你。”说着他又凑到即墨顼身前,讨好道:“借你私卫与我两天。”
即墨顼并未在意,拿出腰牌给他,只道:“不要太放肆。”
他尤记得少年时,即墨华休向他借私卫,在外闯了祸倒让他背了黑锅,硬是在皇家宗祠跪了三天。
“好说好说。”说着即墨华休便一溜烟的走了。
潇湘苑又只剩下他一人,黎轲进来替他敷了药,怕他依旧疼痛难忍,便吹起了无心曲。
黎轲还未吹到半曲,墙的那边便有曲悠悠响起,即墨顼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忽然想起她说黎轲吹曲不正宗,笑意更深。
往后的三天,但凡潇湘苑有曲音响起,院墙那方便会“琴瑟和鸣”。
已经很多年了,潇湘苑还是当年的潇湘苑,人却不是当年的人。
不是不愿回来,而是不敢回来,每走一处回忆便翻涌而至。还有那处海棠苑,他更是多年未曾踏足,如今已是七月,想必海棠苑的海棠也已悉数落尽。
他又忽然想起南岍苡,原本他喜欢清静,自从南岍苡突然闯进潇湘苑,他平静的生活也起了那么一丝波澜,到后来她总是让他猝不及防。
她贪玩乔装出宫,她聪慧的为他解忧,她在紫薇花下认真的听他说话,雨中可怜兮兮的求他去倚霞殿,隔着墙吹无心曲为他缓解疼痛……
桩桩件件,就这么烙印在他心上。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约莫过了七日,即墨顼的伤也好全了。他正在后院射箭,听见有人*。尔后便看见侍卫将黎轲抬了进来,他身上的一件素白衣袍被血渍染红。
黎轲抬头看见即墨顼便哭了起来,“殿下,您可把臣害苦了!”
“哦?此话怎讲?”即墨顼放下箭,问道。
“您骗我,今日……帝后找臣询问殿下的伤势,帝后看见臣二话不说便赏了臣二十大板!”
“那你说我怎么骗你了?”
即墨顼抿唇笑了笑,大抵知道他所说是何,不过他确实是无意拿了自己的衣袍给他换了,只是南后所赐衣袍甚多,他哪里有那般闲功夫去记这些琐事。
“你长点记性,不该说的话别说,行了,下去吧!”
黎轲一走,即墨顼便收到消息说宿铭下午班师回京。
九年了,他终于要回来了!
他依稀还能看到当年宿家叱咤朝堂的日子,而今,物是人非了……
辰正时南帝便让朝臣午时在南宫门前迎候宿铭。
骄阳烈日,南宫门前浩浩荡荡的人都在等待那位让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归来。
“你说这宿家当年被帝君如此重挫还能狠命为南国卖命,真赤胆忠心啊!”
“可不是,当年多威风啊,如今哪还有宿家的天下之说,怕是回来也不过如此!”
百姓们交头接耳的议论。
即墨华休最是看不得这一帮见风使舵,吃了饭就议论朝纲的人,他对金吾卫使了眼神,即墨顼见状,拉住他。
“不可如此!”
即墨华休耸耸肩,说道:“我不过是给他们些教训,这南陵就是被这么些人搅浑了!”
“今日你最好稳重些,人心成也百姓,败也百姓!”
即墨华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倒说:“你果然料事如神,宿铭果然七日便班师回京!”
即墨顼点点头,嗯了一声。
随后马蹄声踏破城池,百姓们一片沸腾,南帝喜笑颜开。
即墨顼眯着眼一眼就看到了马上那威风凛凛的人。
只见他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双目精光四射,英气逼人,相貌神采飞扬,十分俊秀。
他已和从前大不相同,好像比从前冷静凉薄了不少,显然宿铭也是看到他了的,他只扫了即墨顼一眼,目无表情的冲他点了点头。
即墨顼倒没有太在意,而当他一步步靠近时,群臣簇拥着他,说着什么恭喜将军大战告捷,什么祝贺他荣归故里的话。即墨顼反倒退了出去,看着他接受荣光。
五年前即墨顼一举歼灭戰凌国时,一战成名,那时的他也是王牌加冕,王冠加身,他并非真正的武将,而那时宿家陷于低谷,他不得不出战。
两年前,宿家整装待发,决心重返战场,他弃了加冕了三年的战神荣耀,借伤隐退,将战场归还宿家。
每一人的荣光都会被取代,也终会被人遗忘,他要的不是自己的虚名,而是宿家固若金汤的地位。
毕竟,这是他即墨顼欠宿铭的……
宿铭的归宴足足办了一个下午,日落西山的时候,他满面通红,周身酒气,跌跌撞撞的从栢圭殿出来。
见到栢圭殿前身姿如松的即墨顼,宿铭气定神闲的站立,走至他身边。
“许久未归,倒觉得陌生了许多。”
即墨顼只是沉默。
“虽说府邸已经解封,我却不大想回去了。”说着宿铭笑了笑,问他:“听说如今是轸王承太子位?”
即墨顼看了他一眼,他依旧气定神闲,话语间还是那样的语气,与当年无异。
即墨顼简单的和他说了几位皇子,即墨轸继位太子后移居东宫,原来与即墨华休合居南宫的即墨望搬去北宫,他还住在西宫,即墨初阳也还住在陈宫。
宿铭点点头,长吁一口气,说道:“天已晚了,改日再去拜访殿下!”
即墨顼一愣,随即笑了笑。
宿铭没想到他这般反应,有些不解,“罢了,殿下去宿家也是一样的。”
即墨顼顾自说道:“我以为宿家该不会欢迎我……”
宿铭收起笑容,一脸正色,道:“呵,哪里的事,我在宿家就在,只是先前一直担心西宫不再欢迎我……”
说完两人俱是一笑。
宿铭摆摆手,“我走了!”
即墨顼见夕阳已经坠落,暮色四合,天已经黑了不少。他抬了抬眸,他也该走了……
宿铭回首见即墨顼在他身后,突然停下脚步,望着他:“怎么,我要去看舍妹,殿下还要跟着?”
即墨顼没说话,他本就没想跟着他。
宿铭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无话可说,有些生气,怒气沉沉的冲他说道:“即墨顼,千桩万桩我都可以不在意,但宿雨之死,我绝不原谅!”
即墨顼亦不是甚么温润柔和之人,见他这般言语,心中隐怒,“打了几年胜战,当真忘乎所以了,将军莫忘了,而今你还受制于人,莫要邯郸学步,礼教也不知了。”
说罢甩袖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