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初才过,南后便央岍苡前去未央宫。
南国已至六月,这是岍苡在南国过的第一个炎夏,前些日子,连绵数月的梅雨让岍苡对南国已经很是不喜。
古来,雨多有伤时悲秋之意,昔年岁月里,岍苡总在阴雨天里噩梦缠身。今时,她一个外乡客,本就情绪颇多起伏,最是容易伤情伤心,是以,前夕数月的梅雨差点没让岍苡崩溃。
近日难得的晴天,也大有一扫阴霾之势,今晨,岍苡是被热醒的。
夜间睡在那贵妃榻上,虽有宫人打扇,细汗仍然浸湿了衣襟,辗转反侧到深夜才渐渐睡得安稳一些,早间虫鸣声吵闹不说,还热的慌,索性南后差人唤她前去,岍苡便沐浴了一番,待梳洗完毕岍苡才慢悠悠的晃去未央宫。
宫人援引她去了东暖阁,说是南后正与人议事,让她稍事等候。
岍苡倒是不以为意,宫人伺候她吃了早膳,论起来未央宫的膳食并不比出云殿好多少,胜就胜在做法精巧,从视觉上取胜。
岍苡正吃着糕点,隐约听见有人说话……
“明日便是册封大典,你可都……”
“我以为母后早就清楚了。”语气淡漠疏离。
东暖阁就在正殿一进,他们说话并无避讳,是以,他们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落入岍苡耳中,凭她与即墨顼几次“巧遇”,她自然听出外方说话之人是他无疑。
对于即墨顼来未央宫,岍苡微微有些诧异,往传他与南后不和,且说法极为难听,这等秘事自不是外人可肆意揣度的,故,外人也都有看热闹不嫌事大之疑,总之,事情如何难得考究,但真真不假的他二人确实不和。
“对于魏家一事,你有何看法?”
“尽人事听天命。”
……
大抵是即墨顼太过冷淡,又或是南后与他话锋不对,总觉得南后存了几分刻意,所以二人的谈话总是草草收场。
岍苡想到那天她故作聪明的替他出主意,便觉的窘迫,他那般睿智,必是面面俱到,何须她多言。
岍苡想着便好笑的摇了摇头,南后却已经往东暖阁来了。
南后场面上的问候了几句,交代了明天大典之事。
“大典虽是场面上的事,但,礼制严明,人员进出都是有制的,只是也不乏外间观望之人。”
南后说罢捧起杯盏喝了一口茶水,表情被她以袖所掩,言语却听不出任何起伏。
岍苡心中漠然一笑,面上恭顺的应了,心中却作他想,不让她看她偏要看。
大抵是见岍苡谦顺,草草说了两句便让她回去了。
一回到出云殿,岍苡就唤来青柯。
“明日,你去找几件宫人的衣裙,我们去看册封大典。”
青柯从不质疑她的决定,点头便应了。
“可是帝后说了甚么?”青柯问道。
“无事,她当我们是外乡客,北夷蛮人,觉着我们上不了台面,我还偏要去凑这个热闹。”
岍苡说的义愤填膺,青柯心觉好笑,她虽不服管教,倒也不敢真的做甚么出格之事,嘴上说蹙南后眉头,又还借宫装掩人耳目,实在可爱的紧。
新颜看见二人窝在此处,突然窜了出来,青柯自小习武,防范意识极重,新颜猛然窜了出来,青柯下意识的扬手就是一掌,青柯是北方人的体格,新颜被她这么一推,便滚出了好远。
新颜十分委屈,双眼噙着泪,问青柯:“你推我干嘛?”
青柯瞪她,“你何故一惊一乍的?”
青柯比她高出好多,她仰着头看她,转而对岍苡说道:“听说明日册封大典,今日我特意找了一处观望的好去处。”
岍苡闻言与青柯使了个眼神,“既是如此,明日你可要带着我们去了。”
新颜十分自豪的看着青柯,扬起下颚一脸趾高气昂的模样。
次日便是六月初六,双六之日是大吉之日,往昔南帝次日都会大赦天下,百官休假,今时而择此日行册封大礼,也有大吉之意。
外面锣鼓喧天,岍苡晨起便换了衣裙,见新颜青柯二人换好衣物便有些迫不及待,忙拉着二人出了宫殿。
早间各宫的宫女大多被调去大典侍奉了,所以她们走的还算顺利。
自来南国太子加元之礼都是在无极殿,为了避人耳目她们由小道绕去无极殿。
岍苡只看到乌泱泱的人群,有些不明就里,岍苡撇撇嘴,一副兴致赧然的模样。
新颜气氛高昂,手舞足蹈的指着那穿绯红官服的长者说:“公主殿下,你看,那是有司豫奏司徒,他是上宾,还有那个,站在太子殿下旁边的那人是赞冠。”
岍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这才明白了几分。
“公主,你看到那文武百官的次位,还有展县,设案,陈车與,都是有司夜间所设。”
这些宾位设置都十分严格,她看设宾受命位于横街南道东位,赞冠位于其后,而文武百官外位正天门外道东西两位。而执事者也都毕恭毕敬,没有一人左右顾之,瞻前顾后。
确实是礼制森严!岍苡暗叹。
岍苡抬眼望着人群,便看到百官朝贺,只听那着一身深红直缀的长者,扯着嗓子喊道“拜”,“再拜”,声音洪亮,百官便依他口令向位于正中的南帝叩首。
那场面好不壮观!
顶着烈日,骄阳似火,岍苡额间渗出细密的汗,青柯拿了巾帕替她擦拭。
“公主,公主,太子迎宾,要加元了!”新颜十分兴奋的跳起来。
岍苡便看见太子站在阶石东面朝着西面站立。而依新颜所说站在正天门东位面朝西面那人是宗正卿。
宗正卿两次朝拜上宾,上宾皆承礼未答拜。此时上宾入会,太子从入,赞冠从入,上宾诣殿阶前,赞冠立于上宾西南位,制案在赞冠东南位,所有人站立完全后,上宾执制,主节执制,太子诣受制位。主节脱节衣,上宾高呼“有制”,太子两拜。
便有典仪宣召曰:“有制,皇太子即墨轸,吉日元服,率由旧章,命太尉李佑就宫展礼。”太子再拜。太子傅江普进诣宾前,受制书,授予太子。
宣者声音嘹亮,让人不由肃然起敬,忽然一大片阴影拢下来,岍苡感觉身边突然变得凉飕飕的,她转脸去看青柯,哪知青柯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威严四方冰凉淡漠的即墨顼。
岍苡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只见他上缀朱纬,顶金龙二层,饰东珠十,衔红宝石,衣饰则取石青片金缘二层,外罩红纱,十分*稳重,却又不乏美感,只觉这一身着于他身,反是说不来的好看。
“殿下。”岍苡状若无意的行礼,做戏做全套,岍苡不由庆幸今日身着衣物乃为宫装。
即墨顼抬了抬手指,眼眸一直盯着那处焦点。
“确实会让人趋之若鹜。”即墨顼突然说道。
岍苡怔踵了些许时候,抬眼看他,见他看着百官,岍苡轻轻一笑:“我却觉殿下此话有点表里不一。”
新颜与青柯脸色大变,当即跪下去。
即墨顼闻言,这才转脸看她:“哦?”
“殿下对太子之位并无兴致,若说有那么一丝眷恋,大抵是因大皇子之故。”
即墨顼闻言突然发笑,他低眸去看她,第一次这般仔仔细细的将她看入眼,她的容貌算不得惊艳,在南国这等小家碧玉之类也算不上出众,只她带了一丝苗人的异域之味,才显出那么一点与众不同。
若说让人印象深刻的大抵就是她的聪慧与杏目,她的眼眸顾盼生辉,眼神似乎能看进人心内,他倒是不惧,只怕旁人被她一看也是要心虚的。
“有时候,太过锋芒毕露并非好事,要懂得藏拙。”说罢即墨顼转身离去,不再看她。
岍苡心中却是一阵凛凛,此话大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