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岍墨凉顼苡 一百零一章 梦里花今宵别梦寒(三)

南后低眸看着她,漠然道:“你不必对我做出这般样子,你对不住的人并非本宫。”

岍苡磕头俯首,“不,此间事的因果全是我一人所酿,我负了所有人,这苦果罪孽我该受。今日我来也是诚挚的想和母后道歉。”

南后摆摆手,叹息道:“本宫一步步走到今日也辜负过许多人,一路血雨腥风何其坎坷,可你心若无希冀,那么这些苦自然就白捱。那一条路必然会牺牲许多人,你负过的人可负的值得?”

岍苡伏在地上,闻言不免一震,这是南后初次同她这般语重心长的说话,大抵是看她是真心悔过又或是看在阿顼面上。

“回去罢。”南后打发了岍苡。

当岍苡站在未央宫殿前时,因已入冬,今晨来得早,堪堪在此坐了近一个时辰,天还未大亮。

东风呼啸,天色阴霾。昨夜里的霜露犹残,今早一阵寒风显得格外阴寒。岍苡站在这处俯瞰周遭之景,只觉得未见阳光前一切都是阴阴沉沉的。而在这森严壁垒间,经冬不凋的松柏显得格外黯淡,明廊尚点着灯,大雾里尚看得见星星几点灯火,往来的宫人皆掌灯而行,灯火连绵蜿蜒般摇曳着,仿佛没有尽头。

两旁的朱墙青白石底座,金色琉璃瓦,这饰以金碧辉煌的彩画,图案多为龙凤,虽然大气却无半点灵秀之感。

岍苡眯着眼层层望去,在这众殿林立的辉煌里她试图找寻的殿宇仿似石沉大海般被淹没,终究那皓丽的西宫也渐渐在视野里显现出来。

今晨的森然陌生,让岍苡想起了那个少年。

西宫的阿顼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他早已长成了参天碧树的姿态,用一树阴凉护住了所有狂风暴雨。

可毅然挺立的少年有多累呢?孤独的纳住了所有阴霾又有多少人理解他呢?

从前南后不曾理解他,只一味望子成龙剥夺了他幼年近乎所有的快乐,又让他在孩童时就要去习惯孤独。幼年她只听阿哥偶然提过南山的日子。

此间人都知南山一行有多艰难,管衍一生崇师之道、传师之道,自来只收两徒。南山所传治世之道享誉盛名,讲究文武兼治,故而今世之南顼北徇早年便声名大振。既求南山,一生便也在政治之途永无轮回……据闻当年求学南山之人并不在少数,只管衍素来只讲缘法二字,是以大多数人皆半途折返。

那时岍苡背蛊书背到头晕脑胀之时一想阿哥在南山所受是何等艰辛,对阿哥严厉便也没有那般厌烦了。

只,阿哥幼年所承虽重,阿哥好歹有阿娘和阿爹关怀,还有她时常在身侧叨扰着也算有滋有味。而阿顼与南后坚冰之势也并非一夕,幼年病重也独自在南山又是何等的悲凉。

晨光熹微,所有的殿宇在迷雾中显得愈加金碧辉煌,角宇的光芒折射入眼,南朝盛世又一次清晰入眼。

从前倚霞殿可度南陵闹市,今未央宫可瞰众宇霞光,到底是能工巧匠才能这般巧夺天工……

岍苡此来未央宫唯一一次与南后真诚的“推心置腹”了一番,也颇有感慨。

此后的一个多月,每日里都是与阿顼吩咐的各种羹汤为伴,这些时日,岍苡也仔细想了想,深觉自己道行还不够,南后三言两语间便窥得她的小九九,看来权谋她到底还未玩到门道上……

冬月已深近至腊月,南国碧树已几近凋谢,满目疮痍的白亮的耀眼,近日也下过几场雪,阿顼因天气之故并未允她出行,岍苡倒也乐的自在,阿顼替她推了诸多应酬,借以养病之由深居简出,她气色较之未病之前还要好上几分。

入冬之前岍苡养了一些新的蛊,宫里禁行邪术,养蛊自然也被勒令禁止,她在西宫养蛊阿顼倒不会管她,只她这蛊虫偏偏西宫土地不宜养护,故而她偷偷在南帝的药苑一隅辟了一块地,蛊受不受得住凛冬,前些日子的大雪便是最好的印证了。

岍苡未让青柯随行,只随意裹了一件狐皮大氅,也就出去了。

药苑算不得内城,外城的宫卫比不得内城严密,是以,岍苡此行还算顺利,她不敢在途中耽搁太久,见蛊养的甚为满意便也匆匆回了。

“今日这般冷,你偏偏还要入宫,五殿下公事繁忙又怎会时时呆在西宫……可不是打了秋风吧?”

这声音甚是熟悉,岍苡抬头看了一眼,便见守城卫那处走过来两个人,岍苡看着那个青年,眯了眯眼,怪乎近日守城卫无人,原来是他携眷入宫。

岍苡未曾避讳,仍旧一路前行。

“哥哥不知,前些日子我与阿顼哥哥有些误会,这些日子我坐卧难安的,怕他真恼了我,才这般执着的。”

字字入耳,岍苡自知宿铭身旁那女子就是庵堂溪前的乞儿,那说话的语气颇有几分娇俏感,只这样一看倒也真有些千金闺阁之范儿,与当初那般寒酸早已不能一概而论了……

那眉眼间的生气有些刺目,岍苡看着她,目光算不得友善。

待二人皆看向她的时候,不由一愣,宿铭神色颇有几分不自在,似内疚又似尴尬,彼时几人不过咫尺之距,岍苡站在那处目光直直的看着他二人。

“皇子妃。”还是宿铭先揖了礼,岍苡微微点了头,越过二人直直往西宫走去。

唯有那么一瞬,与宿雨擦身而过之时,岍苡看到宿雨那略带挑衅的神色在她倏然而过时猝然消失,反是带了几分惊惧与歉疚甚至还藏了一丝怀念。

岍苡咂摸着宿雨复杂的眼神,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在几人之距处停住,高声问道:“这是将军何人?”

宿铭转过身将宿雨护在身后,恭恭敬敬的作答:“是宿某之妹。”

岍苡看见他倏尔绷紧的神色,轻轻一笑,“是么,我听说您妹妹幼年就亡故了,这死而复生之事竟也真有 ,真真匪夷所思……”

岍苡说话之时一直瞧着二人的神色,宿铭尚可,大抵这段时日质疑之言所闻太多他已能做到处变不惊了,宿雨到底还欠些火候,闻言脸上稍稍有些挂不住,只可怜兮兮的望着宿铭,宿铭拍了拍她的手背示以安慰。

“是宿某之妹无疑,劳皇子妃挂心了。”宿铭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他此番态度较之先前已经大不相同,这让岍苡颇有几分诧异。

宿雨一直低着头,岍苡嗤笑一声,沉声道:“抬起头来。”

宿雨挣扎了几息,堪堪抬起头来,岍苡突然走近,单手捏住她的下颚,宿铭这才有了几分神色变化,咬着牙,右手紧紧捏着腰间别着的剑,终究还是躬身向岍苡求饶。

宿雨见宿铭这般作为颇为意外,那失望的眼神将岍苡看笑了,“我凭什么饶恕她?”

岍苡摊开右手,上面有几条蠕动的蛊虫,通体血红,宿雨见那蛊虫,浑身都在发颤,她闭着眼带着一丝哭腔道:“臣……臣女不知何处得罪了皇子妃,还请皇子妃宽恕则个。”

宿铭看着那蛊虫,面色已然十分难看,双手紧紧的攥着拳,岍苡看着宿铭,才道:“将军不是袒护妹妹么,怎么,我今日这番行为还不够明显吗?如此挑衅,将军还能袖手?”

宿铭也知岍苡尚为当日之事介怀,有些悔不当初,说来他对岍苡确实狠不下心责怪,跪在那处叩首,“是宿某错了,请皇子妃大人大量。”

岍苡冷笑,一个眼刀射向宿雨,问道:“将军不想知道我为何迁怒她吗?”

宿铭确实一头雾水,按说宿雨与岍苡并无多少牵扯才是,一想大抵是宿雨和即墨顼旧日夙愿之故,岍苡才耿耿于怀?却不敢将这番话开诚布公的说,只道:“不管妹妹何处得罪了皇子妃,也请皇子妃宽恕则个。”

哼,岍苡放开捏住宿雨的手,看着她精秀的小脸已被她捏出了两道红痕,“宿雨,你是何身份敢同我那般妄言,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说我要同殿下说及,你该如何自处?”

宿雨闻言脸色煞白,此间的风雪已然盖不住她的冷意,她瘫软在地瑟瑟发抖,忍不住牙齿打颤。

宿铭仍是疑惑,岍苡冷笑,一字一句讲她那日在西宫内殿对她说的话只字不差的说了出来。

一种跳梁小丑的感觉,她的面具就这样被岍苡揭开,所有的高贵就这样被打碎,她看着宿铭不可置信的眼神带着一丝丝失望疏漠的看向她的时候,宿雨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如何辩解呢?

正当几人无言沉寂之时,即墨顼不知何时走近,问道:“将军这是作甚?”说着伸手去扶宿铭。

宿雨见是即墨顼,只把头埋得更低。

即墨顼略略扫了一眼宿雨,对岍苡说道:“回去罢。”

宿雨彼时抬眼看着二人,他语气是不曾有过的温柔,那紧握的双手看起来那么和谐,宿雨难免有些酸涩。

“阿顼哥哥。”宿雨忍不住出言挽留,“当日之事我特来与阿顼哥哥道歉,是阿酣僭越了。”

岍苡转过身,阿酣?还真是……

即墨顼面上不耐之色尽显,他行至宿雨身前蹲下来,问道:“你忘了本王先前之言么?”

“阿顼……”

“住口!”即墨顼怒道,“你可知我最恨什么?你算计我,我尚且可忍。但,你算计我看重之人,却罪无可恕。”

“我没有。”宿雨一口否决。

“你以为我不知你参与当日华休一事中?好,你可否认,可,那日西宫我听的分明,连岍苡你都敢动,你凭什么奢求我饶恕?”

宿雨当真五雷轰顶,宿铭诚知即墨顼不会妄言,他对华休之事略有耳闻,只西宫之事却半点不知,今日初闻确实有些震惊。

“还有,你当不得阿酣一名,从来叫阿酣的只有一人,你是自己改还是本王替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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