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后,即墨望连忙去了陈宫。
楚翏见即墨望来势汹汹,不敢耽搁,急忙进殿通禀。
彼时才到晚膳时间,膳食尚还冒着蒸腾的热气,水雾迷蒙,隐约间透了一丝不真实感。
楚翏慌忙进殿,登时打破了这满室的和谐之感,即墨初阳抓着银筷的手一顿,注视着楚翏,道:“有话就说!”
“四殿下……”
楚翏话尚未说出口,只听得即墨望厉声问道:“我怎么了?”
即墨望心中压了火,看见楚翏唯唯诺诺的模样没来由一阵心烦,伸脚踹得他趴在地上,扬着下颌居高临下的看着即墨初阳。
即墨初阳本就为折了兴致而有些不快,此番见即墨望竟到陈宫来充大头,心中更是恼火。
他幽幽起身,嘴角带着不减的笑意,高大的身形笼住了半边烛光,大片的阴影打在即墨望身上,竟让人没来由有几分心慌,即墨望垂下头,全无先前凌厉的气势。
“打狗尚且看主人,你竟敢在我面前撒泼,你事情办的如何了?”
他说话向来不留情面,即墨望闻言咽了咽唾沫,才勉强有了几分理智,说道:“你让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给人配冥婚,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即墨初阳闻言,讥笑一声。
即墨望权当未见,定了定神,自顾自的坐下来,说道:“还好我及时转圜,没有应承下来,不过江家也没有太过为难,只说让魏庭自行请辞,去寺中清修两年,再为江毅选一门阴婚。索性也无伤大雅,我也未做阻拦。”
“你说什么?”即墨初阳登时脸色大变,冷冽的看着即墨望,将手中银筷顺势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即墨望心中一凛,有些不明就理。
即墨初阳冷笑一声,缓缓起身,冷冷的看着即墨望,那幽暗深邃的冰眸噙了一团火,似要将他烧成灰烬。
即墨望背后腾上一股寒气,心中颤颤,即墨望屏住呼吸,看着即墨初阳近在咫尺的脸,不由握紧拳头。
即墨初阳见他六神无主的模样,冷笑一声,负手站立。“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这……这个决定不是挺……挺好的吗?”即墨望几乎脱口而出。
即墨初阳背立的身姿挺拔如松,孤傲冷峻,在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即墨望吞了吞唾沫,又道:“魏满能力出众,有他在,即便魏庭下马,魏家有他撑着,只会越来越繁华,而且魏满自然会向着我们……”
即墨初阳冷哼一声,不屑道:“自以为是!”
即墨望一时并未想通,对他所言不以为意。
“论起来你还不如那些酒囊饭袋,你母妃都比你通透。”大抵是对即墨望失望至极,即墨初阳已不似先前那般暴怒,反是十分平静。
只这种平静大有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即墨望却是不服气,“你的意思也是私了,难不成依魏满之意让大理寺处置?”
“早知你这般愚蠢,我确实不该让你插手。”
他句句羞辱说的即墨望脸色青白交错,偏偏即墨望敢怒不敢言,只得暗自忍受。
“亭风该和你说过楚翏去了江府罢?”
“楚翏不是你打发去送礼的?”
他瞥了他一眼,忽然有些好笑,送礼?他嘴角挂了一抹讽刺的笑,“罢了,我也懒待做什么釜底抽薪的事,你行事软糯,态度亦不强硬,当真不知你会甚么!”
即墨望抽了抽嘴角,咬牙道:“我态度还不够强硬?”
即墨初阳嗤笑一声,“跟即墨顼玩你还嫩了点。”
即墨望眼神一滞,“你……什么意思?”
即墨初阳又笑,“这招请君入瓮妙绝!”
即墨望只是痴痴的看着即墨初阳,殿外忽然变得嘈杂,即墨初阳唇角一勾,往殿外走去,即墨望皱了皱眉,随行而出。
只见殿外几个彪形大汉似在殴打一个书生,未到半刻,大汉收手,书生鼻青脸肿,身形微微晃了几许,却也稳稳当当的起身。
“你可看出些甚么?”即墨初阳冷然问道。
即墨望脸色一白,且不说他视人命如草芥,就说这场戏该是他特意找人演给他看的,这情形与那日雪梅楼中境况所差无几,他本欲问即墨初阳,奈何他早已走远。
此书生身板固然单薄,半刻时间也只受些皮外伤,而江毅未到半刻便死去,那便证明江毅有问题。
他召来楚翏,“你来说说。”
“四殿下有何见解呢?”
“你且说。”
“实则那日奴才所带之人是仵作。”
即墨望闻言一阵心惊。“配冥婚之主张不过是殿下激将法,殿下原以为您心中一怒,会允魏少卿借大理寺接手此案。”
即墨望愕然,“所以,只要大理寺接手,定会让提刑前去验尸,就会查出江毅之死并非魏庭所致。”即墨望答道。
楚翏点点头道:“这不过是墨王布的局,江相将江毅之死推在国公爷身上,给魏家一击,又在国公府门前调虎离山,引奴才离开,届时差人去请您去听风楼。”
即墨望哑然失笑,“你一与我错开,就没有机会传信给我,我便失了先机,任由他们摆布。”
楚翏只是默然,未再答话。
彼时即墨初阳又似漫不经心的靠近围栏,他身后是火红的夕阳,衬得他绯红的长袍像染了血的长襟,他神色是丝毫不掩的张扬,透露着的意气风发与这颓然的黄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墨望抬眸看他,“我以为魏满顶上魏庭还是不错的。”
即墨初阳只是冷笑。“烂泥扶不上墙。”
“有何话明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即墨望向来怕揣度他们这些弯弯绕的心思,他与即墨初阳共事许久,亦是讨厌他每每说话总是只说半句。
“魏家从武,一向不擅文职,魏满能力出众,等宋谦百年之后,大理寺卿一职非魏满所有,你觉得到时江家还能耐魏家如何?”
他一席话说的即墨望哑口无言,脸色煞白。他原本还想问即墨初阳可有机会转寰,突然想起他先前才说不愿釜底抽薪,那便是再无转机。
次日朝堂,魏庭便以修养为由请旨辞官,并着意让魏满承袭国公爷之位。
自古便无一人身兼朝廷数个重职之理,南帝应魏庭之言,魏满袭魏国公,并撤去他大理寺少卿之职。而依朝臣举荐推选江城补上大理寺少卿一职。
“可有本奏?”
“臣有本奏。”工部尚书李安仁奏言,“山西匪徒猖狂,山西巡抚多次上本请求朝廷治理匪患,臣特请旨,请帝君下派大臣前去剿灭匪徒。”
南帝点头,扬声问道:“匪徒猖獗,众卿可有人愿领兵平息匪患?”
山西匪徒可谓“名扬天下”,此差归期不定,又实在棘手,是以,朝堂上下皆是屏气凝神。
南帝隐隐有些发怒,“嗯?都不愿去?难道要孤亲自去?”
南帝话一出口,众人皆跪,齐呼:“帝君息怒。”
接而大殿又是一阵沉寂,“儿臣愿领旨前去。”
一阵清晰洪亮的声音霎时打破了这片沉寂,众人侧目,只见即墨初阳不卑不亢的立于殿前,身资如松。
“哦?”
“儿臣有信心,不出三月定然还帝君一个安乐的山西。”
众人闻言皆是腹诽,他才失了魏家一棋,如今还如此大言不惭,当真要在南帝那里也失心?
南帝却是满面笑容,颁旨命他前去,并命三千将士随行。
至此,两件大事便也告一段落。
下朝后,已是日头正高,往昔总觉阳光明媚,暖可透心,而今,魏满却觉看似顺遂的二十余年,不过是顺了势,实则世家的命数从来都不受己掌控。
魏庭长叹一声,“是父亲对你不住。”
魏满却是一笑,“父亲,这缘何能怪你?”说罢他极为认真的看着即墨望,眼神极为清冷。
魏庭望着渡边的云霞,带着一丝回忆的口吻,说道:“昔年,父亲在时,总以四书五经教导你,让你莫走魏家老路。那时,魏家尚可。”
“祖父说,自古以来建功立业虽是男儿豪情,可古往今来却没有几个将军晚年康乐无忧。”
魏庭点头。
昔时卫青,一生沙场,半世谦恭,终也逃不过去官削候的下场;再有霍去病,不溺于富贵豪乡,只求家国俱安,奋于骄童,转战万里,无向不克又如何,奈不过英年早逝;再说岳飞,一生驰骋疆场,解甲归田却无家可归,百年英才却落得被奸臣残侫的境地……
“你年幼时,父亲央你看邸抄,我总是反对,为此还多次与父亲争论,你算争气,拿下解元堵了我的口。”
魏满微微一笑,“父亲总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魏庭喟叹一声,“如今,你又要子承父业,我终究还是……”
即墨望站在二人身侧,心中百感交集,他不是没有看见魏满那疏离戒备的神情,是他行将步错的一步棋,让魏家与荣华失之交臂。
“是你自己蠢笨,事后诸葛也于事无补。”即墨初阳不知何时走至三人身侧,突然发声。
即墨望闻言脸色青白交错。
魏满显然听到即墨初阳言语,状若无意的向他请安,对即墨望视而不见。
即墨望轻咳一声,问道:“你何时启程。”
即墨初阳嗤笑一声,“不日便走。”
“这么快?”
即墨初阳未曾答话,只是不屑的暼了他一眼,便抽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