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初阳见她脸色惨白,双手紧紧的攥着罗裙,手心细密的冷汗浸透了衣角,即墨初阳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空无一人。
即墨初阳心下猜出七七八八,轻轻抚着她的发,试图让她安心一些。
她还是太畏首畏尾,做不到安阳那般豁达,安阳双十年华不曾许配人家,尚还那般洒脱肆意,全然不顾他人眼光。
六年的时光,她将满腔情谊尽付于太傅,岂是说断就断的,只是她等了那么多年深情终究被回复,她却退缩了……
她身上背负着大义,她的身后是苗疆,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陷苗疆于不义,也不能让即墨顼为后人诟病。
她急急忙忙的逃离,这些年,变数太多……她不敢再呆下去。
她这方才至西宫,那边青柯早已顾盼相望,见她回来,忙道:“您可算回来了,殿下让你去藏书阁。”
岍苡心中一凛,完了,完了……
藏书阁不过半里之远,岍苡只觉足下有千斤,一步都迈不开。
行至殿门,她踌躇了一阵,扣门的手抖得厉害,岍苡心下横了横,欲去扣门,未料门“吱呀”一声大开。
开门那人见岍苡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略略诧异了须臾,恭敬道:“皇子妃。”
猛然被他这么一喊,岍苡心下一哂,生硬的应了一声。
“进来。”即墨顼听见殿外动静,料想岍苡该是做了不小的心理斗争,适才唤她进去。
岍苡偷偷瞄了他几眼,见他极为认真的翻弄着古籍,神色……嗯?平静的很。
“阿……”
“先前无端冲你发火,确实是我失控,你多担待。”即墨顼打断她,幽幽说道。
嗯?
岍苡眉头一锁,正欲开口,即墨顼又道:“倘你心有论断,毋须顾忌我。”
呃……院落中她就知道那人是他,原以为他会愤懑,倒未猜测到他平静的像是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她心里倒似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一丝隐隐的失落。
这样也好。
“我……大抵还是放不下。”岍苡略有怅惘的说道。
“嗯。”即墨顼应了她一声,眼睛尚未离开过手中书籍,殿内十分寂静,偶然会传来风刮响窗扉的微细的声响,再就是即墨顼翻开书页的声音,这些声响或是无意,在岍苡听来却异常刺耳。
她总觉气氛十分尴尬,亦无法如从前那般想到何就说何。
“我能理解你。”即墨顼从容的将书放在书架上,窗外透过的零星光亮打在他脸上,显得他原本冷峻的容颜也柔和了几分。
他转过脸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岍苡,带着一丝回忆的口吻说道:“幼年喜欢安定,后来崇尚自由,过了崇尚自由的年纪,又拼命的喜欢安定。道理是一样的。”
他说的是自己,岍苡有点明白,他话中所喻与她之境况所差无几。
即墨顼见她出神,转了话锋,道:“你开心幸福也是梧夕之愿,只是,人心叵测。”
岍苡突然抬眼看他,即墨顼丝毫不避她的目光,“你也不必因此避着我,有事亦可以同我商榷,你经事不多,我尚可提点一些。”
岍苡不傻,他说的已经十分委婉,但言语中全然是对即墨初阳的不信任,她心里虽然有些刺,仍是对他的不与计较心怀感激。
他大抵是对上次用刑之事心有余悸,岍苡如是想着。
“罢了,你回去罢!”
岍苡只好离开,她当知此时即墨顼不计较,她不能得寸进尺,顺杆爬。
即墨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欣慰一笑,他的那个小姑娘,真的回来了!
他看着手中那串水滴状的玉穗,长舒一口气……
--
赵宁殁了,皇庭新丧,因赵宁母家也是候府,按照礼制要以六妃之礼下葬,宫内免不了要覆几日白绫,吃几日素斋。
旁人只当戒几日荤腥,奈何伤痛不在自身,赵宁素日在南宫来往之人寥寥无几,真正为她之死伤神的也无几人。
安阳因着种种之故,尚还特意进宫送她最后一程,岍苡是皇子妃,她免不了要走一下形式。
那日,岍苡随即墨顼到北宫之时,南后面色阴冷的看着她,岍苡有些不明就里,面色讪讪的低眸。
外殿有人传陈王至,岍苡眉心一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看着他进殿,他今日穿了一件墨黑玄袍,显得他异常冷峻,没有素日所见的张扬之态。
岍苡晃了晃眼,她竟觉得他这般姿态与阿顼有些像。
他似未曾看见她一般,身姿挺拔地进了殿。
即墨望与来人一一点头,眸色仍是掩不住的忧伤,他很是刻意的隐忍,双眼显得通红。
岍苡转眸看了他一会儿,即墨望抬头深吸一口气,随意一撇,目光与岍苡对了个正着,他凌厉的打量着她,嘴角挂着不屑,眼中藏着杀意。
岍苡被他看的一激灵,她不知即墨望何来这种眼神。
一来,若说恩怨,即墨望对她用刑,该是岍苡怨恨他才是。二来,赵宁之死与她并无干系,便是悲中生恨也不该算在她头上。三来,便是即墨顼让他一无所有,政事不迁君子自知。
岍苡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她,她微微抬头看了殿中众人,只见南后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她身上,神色很是不善。
亦是到暮色四合,仪式全然完成,南后遣人让岍苡过去,岍苡才知因果。
岍苡好歹在南宫三年时光,再不似当初进宫那般懵懂无知,南后阴凉的目光她亦能敏锐的察觉。
若说南后此前心中不喜她,面上半点不会显,而今……连掩藏都懒待掩藏。
“母后。”
南后摆摆手,冷笑一声,道:“本宫当不得你一句母后。”说着用帕子掩了口鼻,嗤笑一声,又道:“本宫虽知北方民风开放,见异思迁也无畏,只是公主须知入乡随俗。”
她有意咬重“入乡随俗”几字,岍苡面色煞白,明白她话中之意,当即跪了下去。
“臣媳……臣……”岍苡不知该如何解释,她自知理亏,哪里还敢多言。
南后已经没有任何顾忌,怒道:“你还有甚么好说的,阿顼当未发生,本宫却不允。”
岍苡跪在那里,身形颤抖,此事她辩无可辩,从前她与阿顼大婚未曾圆房,阿顼用假元帕骗过南后,便是不欲让她难堪。而今,阿顼又以一己之力挡下舆论,想护她周全。
此事,她尚不知有多少人知晓,她一想到即墨望灵堂之上的目光,心中陡然一凉,只怕,只怕他也是知晓的……
南后这么多年对她一直是置若罔闻的态度,多半也是因阿顼之故,怕宫帷深深束住她,事事为她着想,结果她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与宗亲暗通曲款,南后焉能不怒,况她一直视即墨初阳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又怎会给她甚么好脸色?
“你自去永平庵闭门思过两月,倘你此行归来还有甚么异心,本宫就全了你心思,让整个苗疆给你陪嫁。”
南后此话说的半点不留情面,她行礼谢恩,岍苡自知她的这份岌岌可危的暗恋从摆上台面的那一刻就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