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华休听了这话更是云里雾里,忙坐到即墨顼身侧,“素来你不疑惑之事从来不查,宿雨定是有古怪。”
即墨顼沉默不语,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若他还是当年那般身无长物,意气风发,他不会去理会这些。那是从何时开始,他变了呢?也许心有所牵,他不敢行差错步;也许从前太孤傲自信,当遇上了即墨初阳,知晓从幼年孩童时,他尚在无忧无虑之时,他已是即墨初阳玩弄于鼓掌的棋子开始。
亦是那时,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了罢?
局中之局,好在他已知自身身陷迷局,他希望一切为时不晚。
“就当填了她这些年的空白,就当给她一个回来的理由,也当全了她的理所当然。”
即墨华休点头,“若论周全,我这一生都难及你半分。”他一直都看不透即墨顼,他的漠然,他的隐忍,甚至于他的深情,他都不曾看懂。
罢了,罢了……
南徇在的这一段时日,每日里都会给岍苡配一些药,闲来之时都会守着她同她讲一些幼年的事,青柯总是在一旁看着,听着听着就泪流满面。
“你这个小姑娘,往昔做暗卫之时倒还沉着冷静,怎的如今过了几年平静日子倒变得如此感性了。”说罢敲了青柯一记爆栗,颇为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青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他方才触到的地方,青柯从未想过二人之间会有这般亲昵的一天,彼时她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惊讶,还有些……欣喜若狂。情绪太多,多的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眼泪更加汹涌。
南徇不曾看见青柯的众多情绪,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岍苡,忽然问道:“岍苡这些年过的如何?她还像小时候那般万事绝不掉泪么?”
青柯慌忙擦掉眼泪,仔细想了想,说道:“鲜少见公主哭。”
她一贯隐忍,极少把自己的脆弱展现在旁人面前。
南徇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南徇本欲让青柯再说些什么,忽听得院公高呼墨王驾到。
南徇这才起身,缓步走到外殿。
“今日天气甚好,我想带岍苡去散散心,往日岍苡最是喜欢宫外的热闹,今日恰好你在,不妨同去游玩一番?”
南徇心觉尚可,点点头,又转头对青柯说:“你留在宫里即可。”
说罢二人便带着岍苡同行出宫。
“如今四五月的天气江中风景最是怡人。观江景又数灵江阁一绝。”
南徇轻笑,“早闻灵江阁盛名,却不得一见。”
“灵江阁所属一带不仅江景如画,一阁亭台楼阁连绵十里,阁内美食数不胜数,也是南陵一绝。”
南徇点点头,“今日倒是有福了。”
马车一路行走至宫门,南徇挑开珠帘,见宫门一男子正翘首相待,男子形容端正,满眼掩不住的急不可耐看的南徇唇角一勾,“怕是要耽搁一下了。”
南徇目光寸步不移的看着那男子,即墨顼顺着他目光所及之处看了过去。
“你去罢,我在此等候便可。”南徇一脸的云淡风轻似是对二人的见面早有所知。
车驾虽小,五脏俱全。南徇倒了一杯茶水,闲坐于车内下棋。
那男子见即墨顼前来,脸色稍稍平静了些许,“殿下约见,不知您想与微臣谈些什么?”
即墨顼见宿铭开门见山,“那日侍卫告知,岍苡出事前见过你,还言你带兵气势汹汹的冲撞了她。”
即墨顼十分沉着,甚至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平静,而在宿铭听来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微臣并不曾做过甚么亏心事,自不怕殿下询问对峙。”
“那你一五一十的说与我听。”
宿铭对他这般的态度心存抗拒,只是二人同朝,他是下臣,他也只能一字一句的将那日情形复述出来。
“宿雨那日狼狈至极,幼年锦衣玉食的女娃娃,是多少人捧在手心里的?我那日见她那般脏乱,神色又十分恐惧,登时心生愧疚……”
未待宿铭说完,即墨顼连忙打断他,讽刺道:“你愧疚何至于牵扯到岍苡?谁还不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爱的?”
“皇子妃是苗疆人,苗疆蛊术我也身有所感,那日我见皇子妃在宿雨身旁,宿雨眼神里满是惧怕与戒备,我……”
“所以你便对岍苡说那些话?早先那蛊并非她所为,她念在昔日情分上仍旧愿意放下私人恩怨替你解蛊,她心有大义,绝非那般小肚鸡肠之人,你却恶语相对,你究竟是何居心?”
即墨顼一声高过一声,言语间的愤怒半点不藏,宿铭闻言心也软了下来,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旧时岍苡在西宫殿前欢笑嬉戏的模样,那时的她没有在未央宫时的冷漠阴鸷,也褪去了往昔的冰雪聪明,只如一个孩童一般,肆意的享受着那一份不被打扰的欢乐时光。
他也还记得她虚弱至极时眼里的坚忍,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恍惚间想到了多年前宿雨死前的那副模样。
“殿下,今日种种不可同日而语,当年宿家鼎盛之时,往昔宿雨也有殿下一力相护,仍逃不过那般命运,今时,臣要以一己之力拼死保护宿雨,臣……又有何过错?”
即墨顼看着宿铭,眼底的冷意不经意的流露,嘴角挂着一抹凉透的笑容,即墨顼看了他良久,呵呵笑了几声,那笑声听的人直泛寒噤,他作势收了收衣袖,转身扬尘而去。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宿铭看着即墨顼远去的身影,细风夹着丝丝凉意,一阵虚无缥缈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隐约间似乎透着这么一句话,宿铭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年曹植七步成诗实无奈于曹丕所逼,一夕帝位,半生戎马相争,曹丕一心除去曹植,步步紧逼,奈何曹植惊才绝艳,他虽不是三国鼎立局面的核心人物,但在曹家一脉确实举足轻重,但宿铭想不通即墨顼此言指向又是何意,南国宿家早已没落,宿家一脉当年也几尽凋敝……
南徇见他前来,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对宿铭而言,你这话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也不过是感慨罢了。”
“我听闻宿家那个姑娘死而复生,宿铭如今宝贝的很?你不怕你这话让他误会了?”
“误会?真是误会就罢了,我一直想不通,难道宿铭一番话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南徇看了看岍苡,疑惑渐深:“什么意思?”
即墨顼将那日的情形同他说了一遍。
南徇听着他的话握着杯盏的指节微微泛白,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他:“你说什么?岍苡那日还曾见到宿雨?”
即墨顼点头,见南徇神色极为难看,他问了句:“可是怎么了?”
南徇讽刺般的笑了笑,他看着已经熟睡的岍苡,心没来由的揪疼,他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方才阿顼说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难道知道些甚么?
“你不会无端同宿铭说那些话,阿顼,你……”南徇突然问道。
即墨顼知道南徇必会起疑,他也只是怀疑罢了,好在现在宿雨已经回来,岍苡还是南徇的妹妹。
“原先宿铭对岍苡颇为照顾,还欲认她做义妹,如今却翻脸不认人,故才感叹罢了。”
南徇自然知道南徇言语间的敷衍,仍是点点头,挑开珠帘,“可是到了?”
即墨顼见那阁间赫然写着颇有魏晋风骨的三个大字,微微一笑,“下来罢。”
南徇先行下去,欲来抱岍苡,谁知即墨顼已将岍苡圈入怀中,完完全全的裹在自己的披风里。
南徇见到他这一举动顿时心中一片柔软,颇感欣慰,当年是他这般庇护,如今也有阿顼待岍苡至心至性,他打从心底里开心。
灵江阁阁长见即墨顼前来,当即援引二人去雅间,雅间牌匾写着“夜半来”三字。
南徇好笑的说道:“这雅间竟是单独而辟的一座阁楼,从前只是听说,今日细看才知这灵江阁果然名不虚传。怕是这夜半来是管衍手笔吧?”
说罢,南徇踱步走至窗棂旁,推开一扇窗扉,霎时满目的青葱扑面而来,江水深不见底,碧波谭色的清冽似被此江复制,简直比之碧波潭有过之而无不及,江上偶有几艘小船,船上或载着几个妙龄少女,她们笑靥如花,享受着这个年纪所有可以肆意的张狂。
这座“夜半来”比之其余并排而建的几座阁楼要略略靠后一些,南徇本在肆意享受美景,谁料,临阁有一身着青绿长裙的少女缓步走近阁中,那女子左顾右盼,神色颇为紧张。
南徇眯着眼细看了须臾,心中咯噔一下,当即便将窗扉紧闭,即墨顼见他举动甚为奇怪,便问了一句。
南徇当即示意他噤声。即墨顼显然也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皱着眉缓步往廊沿那侧的墙边靠了靠。
“姑娘可有名帖?”
“没有。”那姑娘说的理直气壮,“你将此物拿去便可。”
待阁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那姑娘长吁一口气,不过须臾,阁小又急匆匆的回来,毕恭毕敬的对那姑娘说:“唐突了小姐,贵客已恭候多时,小姐请吧。”
那姑娘满意的点了点头,随阁小走了。
“南国虽繁华,也不是人人都能称得上灵江阁的贵客的!”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