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顼方才回到西宫,便有宫人回禀说福伯被帝后带走,即墨顼眯了眯眼,眸中怒意深深,唇角带了一丝嘲弄之意,勒令宫人替他换下朝服,整了整衣冠便去了未央宫。
帝后见他来,知道他是因何事而来,心中虽有隐隐不甘,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不待她开口,即墨顼便道:“今日父王提及娶亲一事,想来母后也已知晓。”
帝后心思一转,接了话:“帝君的意思,是让本宫全权负责。”
即墨顼点点头,“如此,便劳母后费心了!”
“帝君既已定下你的亲事,想来太子之位也尘埃落定,却不知你有何见解?”
实则南后对此事心知肚明,找了话同他言语。
即墨顼看她言语中带了一丝殷切,心中不免嗤笑,强自忍了不耐,缓缓说道:“太子之位自然非二皇兄莫属,儿臣此番归来民间颇有微词,民心所向,父王不会冒险,至于即墨初阳,父王对他颇为忌惮,想来也不会考虑他,华休心性如此,父王自然也不会让他当此大任,四哥更是不在父王考量之列,二皇兄是嫡长皇子,不论如何,他都是最适宜之人。”
南后点头,看了看即墨顼,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丝希冀,接了话锋,“那,大婚事宜也少不了与你共同商榷,还望你常来未央宫才是!”
即墨顼抬眸,见她一脸柔和,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同他说话,还那样小心翼翼,他突然觉得可笑。她这么多年宠惯后宫,一直都那样张扬恣意,现在却要用尽心机来求着儿子,享人伦之乐。该是什么样的讽刺?
“母后何须如此?只须去西宫传召,儿臣自会前来。”
他这话实在大有深意,南后脸色一白,张了张口,无奈一笑,“那个老奴,留他何用,这么多年在你耳边煽风点火,竟让我们生分至此!”她的语气透露着冷冽,阴寒,让人不寒而栗。
即墨顼移步走向她,望着她的脸,这就是她的母后,心狠手辣的母后……
他自嘲一笑,“母后当真以为是福伯煽风点火?我以为母后心里该是清楚的……”
南后心一沉,脸色煞白,眉眼间是掩藏不住的失落,他,到底不会放下……终该是不欢而散……
即墨顼回到西宫时,福伯也已经回来了,看到福伯毫发无损,即墨顼却是仔细思考起来,“福伯,这些年我久不在宫中,未有照拂的地方请您多担待,莫如我在宫外为您置办一处宅子,让李公公去照顾您,我得空也常去看你。如何?”
福伯听了这话,跪在即墨顼身前,以袖掩面,老泪纵横,哽咽的说道:“老奴这些年受殿下诸多恩惠,老奴万不能再接受殿下的恩惠。”
即墨顼轻叹,“福伯,让你出宫,是为你好!”
“殿下……”
“福伯,我意已定。”即墨顼只手轻扣桌沿,暼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福伯向即墨顼磕了三个头,“这么多年了,殿下与帝后也该破冰,不该……”
即墨顼冷冷的扫了一眼福伯,“福伯,你管的太多了。”
福伯便再无话,随即有宫人前来禀报说黎柯求见,即墨顼便让福伯退下。
北疆与南国距离甚远,来取少则两月,自黎轲接到懿旨,便马不停蹄的赶回,这一路风尘仆仆,他亦有很多个日夜不曾合眼,因此这刻在即墨顼面前便显得十分狼狈。
“殿下可有大碍?我须得替殿下看看。”黎柯看到了他的伤口,皱了皱眉。
黎柯立马让宫人拿了药箱,随即墨顼去了西宫潇湘苑。
潇湘苑以满院潇湘竹为名,满院翠绿清幽,绿植前有一处假山,假山引了一处清泉,泉水清澈澄明,又架了石槽将泉水引入潇湘竹池中。潇湘苑内还设有两处温泉,温泉的水汽飘摇蒸腾而上,浸润潇湘苑四处,云雾缭绕,衬得潇湘苑宛若仙境。
黎柯跟随即墨顼这样多年也未曾踏足这潇湘苑,如今见了这美景不免心驰神往起来。
即墨顼在假山前修筑了一处紫藤花架,他躺在藤椅上,让黎柯替他上药。
他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黎柯那药洒在伤口时蚀骨般的疼痛,他的脸色煞白,黎柯见他闭上眼,便退了出去。
岍苡自那日出宫,原本躁动的心本就蠢蠢欲动,一下子又被勾起玩心,自阿哥走后,她又将那些礼教束缚丢在脑后,成天里便想这如何打发消遣时光。
这方正百无聊赖,她忽然想起此前青柯带她翻墙去过西宫,上次只匆匆看过一眼,西宫似乎种的是湘妃竹,她素来喜欢湘妃竹,这时节竹子新绿,必然是一番妙景。
她心思一动,决定偷偷翻墙去西宫看看。
岍苡看着后院那丈高的宫墙,心中略略有些失望,暗恨幼年未习些功夫,这可望不可即的深墙还真是让人不甚为难。
岍苡弃了攀墙而过的想法,四下找寻,竟让她发现院墙一隅有一狗洞。情急之下她也无暇他顾,她低下身,拨了些许杂草。
那狗洞有点小,岍苡身量小,勉强钻了进去,倒弄的满身尘土,十分狼狈。
她看见满院的青葱,云雾缭绕,仙境般的处所不禁唏嘘,到底是西宫,这绿植就是不一般。
她扫了一眼四周,忽然看到紫藤架下有一人一袭白衫,慵懒得躺在藤椅上,在这美景云雾中,竟像仙人一般。她一时移不开脚步。两次见他,竟觉得十分亲切,有种似曾相识的恍惚。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她尚年幼,因为好奇,让青柯替她易容,带着青柯私自跑出苗疆,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北疆,她尤记得那天,暴风劲雨,滂沱大雨下是战士们声嘶力竭的呐喊,弥散四野的血腥味令人作呕。青柯拖着她从那弥散着死人气息的地狱里摸爬出来。一路前行,误闯进南国以南的岍山,那里风景秀丽,抬眼望去,旖旎春光下的鸟语花香,散发着的恬静让人惊叹。
还有亭榭前摆弄箭弩的少年,让她忍不住偷偷张望。她隐于亭榭后方看那白衣少年仆射的模样,单是背影便让她心生赞叹。阿哥曾说,南国的男子大多十分俊美,果然如此。
适时,少年的一支白羽箭划破苍穹以迅雷之势射向远方,随后他放下箭弩,在和煦的春光里笑的异常明媚,貌若美不胜收,清寒似雪,而他盈流于唇边的笑仿似四月芳菲天的春光暖的无可挑剔,她有些痴傻。
“好箭法!”一阵掌声伴随着那人玩世不恭的浅浅笑意落拓而来,来人眸光千转百回。深黑色的瞳孔一眼便能将人看透,精致的笑容似要融了天地万物,那人眼光聚于她的方向,虽在三丈之外,她还是忍不住移了移脚步。青柯一把拉住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不偏不倚,正好射中我衣袖。”那青衣少年举起袖袍,“看来你要赔我衣物了!”虽是责怪的语气,他的脸上却无半点恼羞之色,那少年笑着附和,一时间她看的出了神,不过莞尔,那人的笑便僵在脸上。眼神划破苍穹,冷冷的落在她的身上,她心中一惊,回首便看见一行侍卫整齐的站在身后,她心中陡然一惊。而少年依旧负手站立,未曾转身,好险,这场面着实让人震慑。
她还未曾反应,便被侍卫架走。她心下一哂,她的身份一旦暴露,对苗疆实在不利。那侍卫将她架往少年身后,她大感不妙,青柯便抓了一把湿泥抹在她的脸上,岍苡这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这两名女子该如何处置?”她直直的望着少年,心中也是忐忑,少年始终不曾回头看他一眼,那青衣男子倒是一副等着看戏的不恭模样,少年负手离去,未曾多言,青衣男子笑叹着摇头,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意味声长的道了句:“放她们走!”她错愕不已,那少年回头,对青衣男子会心一笑,只一眼她便记住那个少年。
亦惊叹,该是有怎样的心智才不怕别人在他的领域肆虐还如此云淡风轻;亦感叹他二人的心照不宣,从来,高山流水只是传说,而他一句轻叹他便能摸透他全部心思。
以至于在很多年后,岍苡依然记得秀丽的岍山。一座山,两处亭榭,满树芬芳和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