岍苡抽着鼻子四处寻那酒香。
果她眼尖,一眼瞧见那梨花树下土块松弛,似是翻新不久的模样,适才走过去,卷起香袖,徒手挖了起来。
果不然,挖了半尺余,便见那坑里赫然显出几坛老酒,酒香四溢。
岍苡无暇他顾,随手拿了两坛,随意盖了土坐在梨树下,大肆饮了起来。
要说喝酒,岍苡从前喝的不多,只这酒倒奇,初入喉,有些辣口呛喉,再是不想饮二口,偏那酒醇香肆意萦绕口齿,一股浓浓的桂花香充斥鼻腔,又迫你不得不饮二口,如此循环往复,一坛酒便也见了底。
三月暖阳,醉卧春风,酒香扑鼻,岍苡躺在这缤纷阑珊里睡得格外酣甜……
从前阿哥说,借酒消愁愁更愁,她反倒觉得这酒真真让她醉的飘飘欲仙,忘却前尘了。
不知过了多久,岍苡隐隐觉得耳畔有人唤她乳名,她努力地挣了睁眼,却觉头疼欲裂。
“嘶……”岍苡试图抬了抬手,只觉这手似有千斤,那人大概知她意图,伸出手替她揉了揉太阳穴位。
就这么恍惚着,恍惚着,岍苡猛一抬眸,竟看见即墨初阳极为认真的给她揉着穴位,神色略带一丝无奈。
岍苡猛然一惊,囫囵坐起,满是戒备的看着他。
即墨初阳被她这刺头儿的模样生生刺激到了,神色一凛,苦笑两声。
方方途径此处,偶然见她在这一树繁花下醉的不省人事,脸上满是泪痕,一树桃李的芬芳落满了她的衣裙,那景虽美轮美奂却看的人生疼……
本就未打算置之不理,只她一醒便如刺猬一般扎心。
这么些年,他横亘江南,遍踏天下,今日她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仿似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原,她心底如小小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现今,她心底似小小的窗扉紧掩,他竟觉这一场马踏归蹄是一场相负,而他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何时,他之所算竟也如此偏离轨道了。
“你还在生气?”即墨初阳突然问道。
岍苡看着他怅然若失的模样,颇有几分不解,“不敢。”语气冰凉,拒之千里。
即墨初阳叹了一口气,道:“你从未细听我言。”
未听么,她怎觉从前太听他的话亦事事以他为重才将自己弄到那般田地呢?
“您话虽不多,我却不知您指的是哪句?”她言语中颇是酸涩讽刺的意味,让人听来不觉心里刺刺的。
“罢了。”即墨初阳摆摆手,略略顿了须臾,又道:“你要知我没有理由害你,遑论我尚教了你六年世故。”
岍苡心觉好笑,若非这些年南宫里见惯了尔虞我诈,她怕是又要轻信他之言论,“倘我只是我,您确实不会对付我,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我都懂,何况您呢?”
即墨初阳矢口不言,他倒不知年少单纯的女娃娃现今也这般伶牙俐齿了。
“我还是你的太傅哥哥。”即墨初阳怅然道。
“您是苏慕时确实是,而今您是陈王。”
即墨初阳有些受不了她这般冷淡,闭了闭眼,道:“你可知那种境况我若不假意将你收监,你……落入他人之手,可还有命?”
他不论此倒罢,一说及此,岍苡心头怒火一发不可收拾,走火般窜了出来,“像说的在您手中不是一般。”岍苡举起双手,“这疤永远都会在这。”
言下之意,便是不会原谅他。
即墨初阳大抵是没甚耐心,他突然发狠,抓住她的手,质问道:“你原不是喜欢我么,怎么现在不喜欢了?”
岍苡腕中一酸,神色呆滞的看着他,若他还如先前那般她大可置之不理,只这番话她却不知如何作答。
她如何回应呢?这世间有太多的南辕北辙,好恶之于他们,不过是两岸灯火,就像她喜欢拈花浅笑,他喜欢孤廖度宵,他喜欢荒凉大漠的广袤,而她偏爱入目成诗的枯槁。她所爱安定成全不了他之野心……
清风吹散了她额间青丝,他玄色锦衣华服随风翻飞与岍苡一袭青衣缠在一处,而今他二人的姿势也略显暧昧。
岍苡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觉得愈发看不透这个人,她依稀在想幼年时偶然见他,亦是那么一个阳春三月,他一人独酌,那时她尚不知他是博闻强识的太傅,大抵是相遇的时节太美好,亦或是他的神色太过寂寥,身影太过凄清,她就是在那时起想要靠近他,哪怕只有一点点。
即墨初阳见她不语,又道:“即墨顼圆不了你的年少欢喜,我能给,你还要不要?”
他的话句句铿锵,掷地有声,一字一字叩进岍苡心中,眼前的人,这是她年少幼年的欢喜啊……
眼泪倏然落下,一个素来清冷的人偶然为她柔软这么一次,她便觉他倾尽了所有的温柔,只是为她。
即墨初阳折袖为她拂去泪水。
岍苡似是有些怅惘,叹道:“幼年……我总期盼长成一棵大树,等你赞一声良木。”
可是岁月兜兜转转,她的情谊还剩几许,她也弄不清了。
即墨初阳盛着满腔柔情,宠溺的看着她,深情道:“经年岁月,我四方寻踏,看尽春去秋华,奈何天地浩大,我只愿他日登上城楼月下,拂去你肩上落花,只为你描尽山水人家。”
岍苡心中微动,却有些慌乱,她呆立于原地,即墨初阳双手拥住她,似要将她揉进身体的每一寸骨血。
她藏了多年的秘密,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欢喜的人隔了经年留影的岁末终也回应了她。
只是时间错了,时机不对,她也怯懦了……
即墨初阳紧紧拥着她,这一个两心相悦,两心相知的拥抱在这一树繁花下格外动人心弦。
岍苡双手微垂,不曾回应他。
即墨初阳放开她,细细的端详她,她明眸皓齿,眼里流光易转,美的摄人心魄,即墨初阳忍不住俯身吻上了她垂涎欲滴的唇,她只是一动不动,脸上尽是惊愕的表情。
岍苡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吻,像暴风雨般让人措手不及,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尖摩挲,她脑中一片空白……
即墨初阳悄悄伸出手臂揽住她,低着头看她,眼睛晶亮的宛如黑夜中闪烁的星辰,“岍苡,待我君临天下,许你四海为家。”他突然道。
岍苡推开他,她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她是阿顼的皇子妃,还得锁阳尊称一句母妃。
即墨初阳许是看她飘忽不定,大概猜出一二,“你是否在想即墨顼?”
岍苡默然。
“我与他之恩怨非你所能化,你也毋须担心,我之承诺,永远作数,你不必左右为难。”
这话阿顼也说过,只,她终其一生都逃不过左右为难。
“他年,我若与即墨顼兵戈相向,我答应你,不伤他分毫。”
如今他的承诺十分悦耳,可迟了三年,再也圆不了当年的欢喜了……
“太傅哥哥,晚了 一切都晚了!”岍苡兀自说道。
即墨初阳置若罔闻,“我说过,今夕誓言,永远作数!”
岍苡苦涩一笑,微一抬眸,院落门扉处,一抹白影映入眼帘,一双眼眸带着晦暗不明的神色漠然的看着她,岍苡心中一惊,手脚冰凉,僵在原地忘了怎么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