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监牢。最里面的牢房里摊着个恐怖的人影,他满脸炭黑,浑身鞭痕鲜血淋漓,十只指甲全部被拔掉,扣在牢房潮湿的污泥里。
“邹井,有人来看你了。”狱卒喊道。喊完后自言自语:“你还有人探望。”
邹井也好奇,谁会来看他。他勉强将头抬起来,粘黏在一起的乱发之中露出一只眼睛。
来人身材偏瘦,个子不高,黑眸多白眼少,着暗灰色衣服。
白空明!邹井又惊又喜,从喉咙里挤出个声音:“师兄。”
白空明给狱卒一锭银子,足有十两。狱卒兴奋的点头哈腰的打开牢房门,说着:“您随便聊,渴了叫小人,小人给公子倒水。”
在邹井的记忆里,白空明向来穷酸,一起拜师的时候,因为交不上拜师的银子,给师父种地、干杂活整整十年才得以求学,如今怎么这么大方!
白空明在邹井身边蹲下,将他的头发向后拢了拢,让他看清楚自己。
“我刚到汴京不到五日,听说了你的事,想不到这样你都不死。”白空明声音悠然,仿佛说的不是他曾经朝夕相处了五年的同门。
他的主子铭王爷这些时日都不曾救他,一来是自身难保,二来可能弃了他这个子,邹井虽然察觉到白空明语气不太对劲,但仍有一丝侥幸。他沙哑的喉咙里吐出四个字“师兄救我。”
“救,当然救,你是我师弟,我怎么会不救你。”白空明将地上的枯草攢到一起,坐在上面,似乎要与邹井聊上许久,“你最近有没有去看师父?”
“没有。”
“如果你还能活着出去的话,我是说如果,记着给师父填一填坟。”
邹井的眉头紧皱,让面部看起来更加丑陋。他哆嗦着说不出话。
“他就埋在我们拜师的地方。”白空明看见邹井斜着眼睛瞪视着他,他慢悠悠的说:“没错,是我杀的。谁叫他输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应该高兴。”
邹井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空明猜到他想问什么,说道:“我和师父此前同在朱国效力,师父辅佐的是朱国皇帝,我辅佐穆亲王。我设计让朱国皇帝御驾亲征,早听闻北齐太子带兵如神,威武异常,果然没让我失望,竟然能在朱国的营帐中将皇帝斩杀。只可惜呀,”白空明咋咋嘴,“这穆亲王终究成不了大气候,如果当时起兵,定能拿下皇位,可她年近半百的人竟怕了个小姑娘。”说着失望的摇了摇头。
白空明继续说:“朱国让我失望,我来北齐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明主。本想投奔太子,没想到,刚到汴京,太子就被发配到边关去了。好在……”说到此处,白空明顿了顿,将邹井耳朵上的头发拨开,让他听得更清楚些,“好在我遇到了铭王爷,他城府深沉,又有雄心壮志,定能与我完成统一天下的宏愿!”
“你要辅佐铭王爷?”邹井现在明白白空明来的意图。
“不错。我多想与你比试一番,让师父看看当年他是瞎了眼,可惜呀,”白空明站起身,“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白空明手里多了个药丸,他掐住邹井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如果你的主子是别人,我真想留你一条狗命,可是我们不能共侍一主,那样太没意思了。”说罢,将药丸塞进了邹井的口中。
“你干什么!”白空明的身后,林休突然出现,门外的狱卒全都涌了进来。
“邹井是重犯,他死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林休对狱卒们吼道。
狱卒们一拥而上,灌水的灌水,催吐的催吐。林休手里拿着剑将白空明拦在牢房内。
白空明并不慌张,满面笑意的看着林休,道:“你自身难保,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林休以同样的表情回她:“彼此彼此而已。”
白空明侧过身子,对狱卒说道:“喂,这个人擅闯大理寺监牢,还要行凶杀人,你们管是不管。”
狱卒彼此望望,都是收了银子的,谁也不好得罪,就劝林休:“邹井是重犯,皇上下令不让探视,上头知道谁都脱不了干系,二位的恩怨要不以后再算?”
林休“哼”了一声,让出路来。
“姑娘,后会有期。”白空明浅笑一声,悠然离开。
林休要上前看看邹井的情况。
“姑娘,你还是回去吧,一会我们头儿回来,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狱卒为难的说。
“别看他吐了这么多,毒药能不能吐出来还不一定,如果他死了,你们才摊上大事。”林休信口说道,“我是大夫,让我看看他的情况。”
听见林休说自己是大夫,狱卒让出身子。地上邹井吐了一地,酸腐恶臭味扑鼻,林休微微皱了皱眉,“你们先出去看着,在我出去之前别让别人进来。”说罢又掏出些碎银子,递给其中一人,“兄弟几个喝口茶。”
狱卒接过银子,相视一眼,纷纷出去。
林休没有学过医,自然不清楚他的毒药有没有吐出来,污秽物一地,林休实在不愿意去寻找那粒小药丸。
她从怀里拿出一瓶游医给她的滋补药丸,给邹井喂下去一颗。刚放到邹井嘴边,邹井往后蹭了蹭。
“放心,不是毒药,如果我想让你死,刚才就不会救你。”
“你应该恨我入骨,怎么会这么好心。”
林休轻笑,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应该的事,你是铭王爷的谋士,他应该竭力保你才是,可你看看现在,竟然被对手救了。”
“你想说什么?”邹井变形的眼睛里露出不甘的光。
“先把药丸吃了,这是滋补的药。你浑身是伤,营养不良,再这么下去,熬不过三天。”
邹井仍旧心有余悸,望着药丸,迟迟不敢张嘴。林休猜到他心中所想道:“你是怕我和你一样,用毒药控制你?我身上还中着你的毒,即便我如此算计你,也不过互相牵制而已,不吃就算了。”
林休刚要拿走,邹井赶忙张开了嘴。
林休将药丸给他喂下,道:“为利而聚,利尽而散。本也没什么,可铭王爷却置你生死于不顾确实不讲情面,如果你不甘心就这么被弃,我们可以合作。”
“怎么合作?”
“谁想让你死,你就让他死。”
邹井撇了撇嘴;“仅凭我一人之言,皇上不会惩治铭王爷。”
“不死也让他掉块肉,来日方长,早晚让他肉尽骨碎。”林休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狠辣,她依然记得被淮王爷等人“捉奸在床”的情境,那种窘迫和绝望是她一生的噩梦。她当然不会放过这场阴谋的策划者。
她本是个善良的人,可自从那场战争开始,她的人生从此改变。以前的天真快乐再也不复存在,一直被人践踏、逼迫,所做的事情从来不能由己由心。她受够了,尤其是对靖儿的思念,折磨着她,无论她怎么哀求,赫连柏都没有一点动容,林休甚至怀疑,靖儿是不是还活着。
林休面对淮王爷和铭王爷的时候,知道他们的每一句话可能都透着阴谋,可她仍能保持镇定。可在赫连柏面前,林休感到深深的恐惧,她猜不透他的心思,甚至于赫连柏的每一个决定,林休都摸不透他的意图所在。
邹井捕捉到林休眼里的狠辣,也是这抹狠辣,让邹井觉得可以和林休成为同路人。
“好,”邹井道,“我信你,但我也有条件。”
“你说。”
“我要活着。”邹井颤抖的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丢在林休旁边,“这是解药。我师兄白空明投奔了铭王爷,他很难缠,阴损至极,没有底线。我要和他斗一斗。如果你能救我出去,我可以告诉你孙云的鬼军大本营在哪。”
林休心中暗道:再阴损还能阴损过你去!但一想,邹井能这么评价的人,定不好对付,让他们师兄弟彼此消耗,也不失为良策,遂答应下来。
“刚才白空明给你喂下的毒药,你吐出来没有?”
邹井无力的点了点头,“胃都要吐出来了,别说一粒药。”
正说着,大牢外面响起一阵嘈杂之声,狱吏提着刀,快步朝林休走来,狱吏身后跟着一群狱卒。
“什么人,”狱吏满脸怒意,和林休也是和狱卒说道,“邹井是重犯,皇上圣旨,任何人不能探视,你们敢公然违抗圣旨!”
狱卒吓得各个低着头,心虚的不敢说话。
林休道:“幸好我来了,如果我不来,邹井已经是个死人。有人闯入大理寺监牢,想灭他的口。还好他没事,要不闹到皇上那里,狱吏大人不在,玩忽职守的罪名大人也难担待”
“她说的是真的吗?”狱吏黑着脸问狱卒。
狱卒们频频点头。
“狱吏大人也不想一辈子当个狱吏吧,现在有个升迁的机会,不知道大人能不能把握。”
狱吏挥手让狱卒们都出去。
“邹井有事交代。”林休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大理寺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