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上卫营,中军帐内,姚侃和宗副将、陈牙将以及一干偏将在议事。
姚侃缓缓放下文牍,想起虞启,不由说:“虞启率射声营出征已有一月,不知情形如何!”
宗副将担忧道:“虞启初来乍到,虽说武艺高强,但不知统兵之才如何。恐怕资历尚浅,威望不足,难以服众!实话说,督将升他做偏将时,我就有顾虑,只不过不好拂了督将的脸,就没出声。”
“老宗的担忧也有道理。虽说虞启比武的表现不错,但这统率三千人和二十五人,可是大不一样啊!”陈牙将也有些担忧道。
“希望他不会让我们失望吧!”姚侃想起陆渔比武时所布的玄妙阵法,心中隐隐有期待。
这时,一名斥候大喊着“报”踏入中军帐,“禀报督将,虞偏将关屏谷一战,全歼斩马刀贼寇!今射声营已在回师徐州上卫营的路上,稍后即到。虞偏将特令属下前来禀报!”
斥候刚说完,宗副将、陈牙将等一干将佐则一脸惊色。陈曦行神情敬佩。
姚侃从主位站起来,喜道:“各位,随我出营,迎接射声营!”
此战镇海军射声营三千将士伤亡百余人,剿灭斩马刀一千三百余日,全歼六大堂主和闫明,战损一比十三,是全胜!
陆渔带着胜师和阵亡将士的遗体离开佰封山,离开芝州返回徐州上卫营。
姚侃带着镇海军一干将佐出营相迎。
“哈哈,虞启,你此次用兵,一战而全歼斩马刀贼寇,靖平州境,做得好!”姚侃爽朗笑道。
“不敢当!此次全靠将士用命,奋勇杀敌。可惜,有一百一十三名军士殁于战事!其中还有四个百夫长,还望督将善待他们的家人!”陆渔叹道。
“你放心,阵亡的军士每人每家,我会命军需官按例发放军饷以及补恤。”姚侃望了眼陆渔身后拉车运着的阵亡将士遗体,叹了一口,向陆渔保证。
“多谢督将!”陆渔向姚侃拱手行礼。
告别姚侃后,陆渔带着射声营回到营地。如今射声营有独立的营地,仍属上卫营。
刚回营地,陆渔便跟高轶四人说:“一会,你们找上五百弟兄,带上斧头,随我去营外青山,伐木为棺,将一百一十三名阵亡的弟兄好生安葬!”
高轶四人齐声道:“是!”
很快,高轶就找齐五百军士。陆渔带着他们到二十里之外的青山伐了许多木材,回来后叫上木匠,连夜做了一百一十三副棺材。
夜色下,营外青山。一百一十三座新坟落在青山上。
望着新刻的墓碑,陆渔在前,高轶四人在后,再往后是射声营全体将士,皆神色肃穆。陆渔和高轶四人各自将一碗酒倒于地上,祭拜英魂。
“弟兄们,一路走好!射声营与你们同在!”陆渔凝望着一百一十三门墓碑,庄重地说着,然后将一杆镇海军军旗立在群坟墓旁。
以前常听左鹤溪叨唠着哪个阵亡的弟兄,唠叨哪件军营轶事,总是记得清清楚楚,现在陆渔终于体会到师傅左鹤溪所说的袍泽之情了。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并肩作战,对于他们的阵亡,陆渔不胜哀伤。
所有人向坟墓揖身一礼,然后离开。青山之顶,旌旗猎猎,月色低沉,以缅义士!
寅时,射声营全部将士回到营地,卸甲休憩。
天亮后,有军官来陆渔帐外传令。
“虞偏将,督将有请,请随我前去中军帐!”
陆渔才从床铺中醒来,对外应道:“知道了,稍等。”穿好甲胄,整理好仪容,陆渔出了营帐,随着传令官去中军帐。
中军帐内。
姚侃坐于主位。陈牙将、宗副将和一干将佐都在,并列两侧。
见到陆渔前来,姚侃心情大好,笑道:“虞启你来了!”
陆渔行礼,拱手道:“督将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姚侃笑道:“我已将你的战功上报朝廷,剿除斩马刀可是陛下的旨意,你不负圣意,相信陛下会龙颜大悦!”
陆渔心里一疙瘩,心里不喜不忧,但表面上感激道:“属下谢督将提拔之恩!”
“虞偏将,听闻你昨夜去了安葬射声营阵亡的将士,寅时方归。”宗副将问道。
“大家都是袍泽,我带着他们入芝州,却没带他们回来!”陆渔叹道。
“唉!虞偏将不要悲伤,战场伤亡在所难免。芝州关屏谷一役,你已经打得很漂亮,全歼斩马刀千余人,真是令我们这些老卒汗颜啊!”陈牙将抬道。
“本来,我还对督将提拔你为偏将,组建射声营出征有所担忧,怕你资历尚浅,威望不足,难以服众。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宗副将也赞道。
“宗副将、陈牙将过奖了!”陆渔拱手,不卑不亢以对。和陈曦行对上一眼,微微一笑。陈曦行也报以微笑。
射声营营帐地。
寇平也早早就起了来,翻开一本兵书,昨晚安葬阵亡弟兄的事依旧泛在脑中,挥之不去。
“爷爷,即使你再拦我,这条路即使多艰难,我也要走下去,寇家的荣光不能丢弃!”寇平眼目湿润,神情哀伤,想起了他已故的父亲。他的父亲曾是徐州都尉,因才被兵部调至南境,在与大梁的作战中阵亡。
又想到陆渔那个身影,既有佩服,又有掘强而不服输。情绪多变,对着兵书根本看不进去,寇平索性将其合上,扔到一边,走出了营帐。
两个百夫长迎面走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个笑说:“小么千夫也太爱干净了吧,你说,他怎么这么像个娘们?”
另一个也取笑说:“你看他长得皮光肉滑的,不是娘们,也是个小白脸!”
“小声点,被他听见,咱哥俩吃不了兜着走!”头一个出声的连连噤声。
“喂!你们两个过来!”寇平叫住二人。
见到是寇平,两个百夫长连忙行礼,答道:“见过寇千夫长!”
“你们嘀嘀咕咕的,在琢磨什么坏主意?”寇平见他们说悄悄话,不由问。
“哦,没什么,小么千夫长叫我们帮他烧热水,他想洗澡。”
“没事了,你们走吧!”寇平摆摆手,赶走他们。
寇平踏出几步,又停下,自语道:“洗澡?大早上,洗什么澡?去看看!”
于是朝小么的营帐走去。到了营帐外,听到里面传出滴滴答答的水流声,通过挡布的细小缝隙往里看,看见一个光滑的后背。想起当日,小么在校场比武时那个张牙舞爪的样子,和这段时间表现出的诙谐,寇平一时来了想逗逗他的兴趣。于是就捡起地上一截小竹,轻轻掀开挡布,瞄准着小么的后背一扔。
小么正洗澡洗得正欢,突然后背被东西砸了下,心头疑惑之际,便转身去看。待见到寇平在帐篷前笑嘻嘻地望着自己时,头脑一片空白,顿时惊叫起来。
“流氓,我杀了你!”
她此时没穿衣服,用一条浴布挡住身上敏感部位,恼羞成怒之际拿起放在雨桐旁的长鞭朝寇平狠狠击去。
看见在洗澡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皮肤洁白的女子,而非男子,寇平愣住了!这一迟缓间,中了小么这一鞭,顿时脸上火辣辣的,起了一道伤口,溢出血来。
寇平连连后退,神情不可置信,嘴里呢喃着:“我不是······我不是流氓,只是我不知······你······”没想到小么竟是女儿身,他显然还没缓过神来,连话都说不清。
“你这个流氓,竟然敢偷看姑奶奶我·······小爷我洗澡,我要把你的双眼剜下来,方泄我心头之恨!”小么穿好男装衣服,执着长鞭追出帐篷,神情既羞愧又愤怒。
“你听我解释,我本来是想······”寇平慌忙解释。
“好啊你,原来你真是故意的!”小么一听,更加愤怒了。
“我是故意的,哦不,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我不是······哎呀!”寇平有苦难言,真的不知作何解释。
怒在心头的小么,此刻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解释,娇叱道:“少废话,看鞭!”挥起鞭子,就朝寇平砸去。
寇平此刻手上并无兵器,只能施展轻功闪身躲避。于是在帐篷外,就出现了这么一出滑稽的场景。一人追着一人打,一人毫无还手之力。
将士们都被二人的举动惊住了,纷纷出帐篷观看。
不久,这事在射声营传开了。小么千夫长追着寇平千夫长打,而寇平千夫长不敢还手,大伙取笑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二人追逐出军营五里地,终于停止了折腾。在一间屋舍前,二人都累得上气不喘下气,跑不动了。
“你还跑!”小么用鞭子指着寇平。
“不跑了······不跑了······小么兄弟,哦不,小么姑娘,我真的不知你是女儿身,要是知道,我绝不来看你洗澡!”寇平气喘吁吁说着。
“你还敢说!”小么娇叱。
“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吗?小么姑娘,这事不能张扬出去,否则有损你清誉,我看就私了吧!”
“私了?怎么私了?”
“我给你银子,十两?百两?一千两!”寇平灵机一动,伸出一根手指,狡黠地说,像一个大灰狼引诱无知孩童。
“滚!本姑娘的清誉是能用银子就能买到的吗?你当我是那些青楼轻浮女子吗?”小么脸色越加难看。
寇平连忙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好,你说怎么样才能私了?”
小么娇叱道:“我要剜了你的眼!”
谁知寇平脸色一正,竟然这样答:“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行出必责,既然小么姑娘非得这样才能息怒,那就动手吧!”
“那我就成全你!”小么挥起鞭子,对准寇平的双眼挞去。
寇平这次真的闪也不闪,眼眨也不眨,目视着鞭子的挥来。就在鞭子快要击打到寇平双眼时,小么却及时收了手。
只见小么神色复杂,冷冷地说:“这次就原谅你了,算你走运!”说完,转身而走。
寇平一愣,没想到刚才发了飙似的她会突然转变态度,会如此风轻云淡地过了此事。望着她离开的娇小身影,他嘴唇微动,想叫住她,但此时不知说什么,终究没有叫出口。
二人先后回到上卫营。
陆渔和高轶、展嵩去探望完伤兵,正好撞见神色愤懑的小么。
高轶哈哈一笑,问道:“小么,谁惹你了,看你的样子,像是要把人给吃了!”
小么冷哼一声,没有理高轶。
这时,寇平出现在小么身后。他望着男装的小么清秀白皙的脸蛋,神情窘迫,定住脚步。
高轶见到寇平,大大咧咧说:“大清早的,你们两个都去哪了?”
小么追打寇平的事,陆渔已经听军士们说了。他的目光在寇平和小么之间转动,正色道:“你们两个,都是千夫长了,言谈举止要注意点,不然怎么服众!”
小么回头狠狠刮了寇平一眼,然后快步离开。
望着小么离开的背影,陆渔回想起当日率三千射声营出征芝州那晚,姚侃把他叫到中军帐的对话。
那一晚。
“虞启,明日射声营就要出征芝州了,有一个人,我希望你能把她留下!”
陆渔问道:“是谁?”
姚侃答道:“小么!”
“小么?督将为何独独留他?”陆渔感到诧异。
姚侃沉吟了一会,叹说:“她是我女儿。”
“小么她是女儿身?还是督将的女儿!”陆渔瞠目结舌。
姚侃无奈地说:“是啊!小么她叫姚夏,是我唯一的女儿。”
“那她怎么会来军营从军?”
“她生性好动,喜欢舞刀弄枪,不爱红妆,不待阁闺中,总是乱跑。近来离家而去,竟扮成男子,跑到了镇海军里!唉!”
陆渔试问:“那督将是想把她接回去吗?”
姚侃摇摇头,“她性子倔强,不会听我的话。我只是想,她一个女儿家,留在军营就算了,上阵杀敌,不是她的事”。
“督将可能不知,小么她训练很积极,而且一直催促着我何时动兵,看她这副跃跃欲试的样,属下恐怕也说不动她!”
姚侃叹了口气,拜拜手说:“也罢也罢,既然如此,你就带她去吧,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照拂一下。”
陆渔拱手道:“督将放心,我定会顾她周全,安然无恙地带她回来!”
姚侃稍微放心些,“那就麻烦你了”。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只见小么已经走远。陆渔带着几分戏谑的目光看向寇平,露出个有深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