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渔单臂撑着下颚,坐在书案上闭目养神。一只白鸽扑翅飞入,落在书案上,扇动双翼跳了几下后,侧着个鸟头,用个大眼睛盯着陆渔。陆渔见到白鸽微微一诧,然后笑颜逐开,试着问它:“莫非你是大师兄派来的?”
白鸽眨了眨眼,低沉地尖叫了声。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陆渔的话,矮了矮脑袋。陆渔捉起白鸽,果然发现它的小腿上绑着一根木管,木管里有张小纸条。陆渔不禁眉头一沉,双唇微闭,琢磨着大师兄此时送信来可有何事。抽出小纸条,打开一看,倏地拍案而起,脸色突变,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什么!”
商昭从池州送来急信,说师傅左鹤溪病入膏肓,卧病榻上已十余天,水米难以入口,怕不是好兆头,于是急唤陆渔赶来池州,以防不测。陆渔在离开杨慎一年后,拜入左鹤溪门下,时年十八岁,在池州学习武艺兵法三年。师傅左鹤溪可不是寻常人物,曾是大魏镇南将军,镇守南境三州多年,击退大梁多次北犯,后应诏跟随魏宣帝元商灭亡残暴不仁的大夏赫连氏政权,受封翊军侯。晚年隐居在池州,收徒三人,教授武学兵略,不理红尘。
记得上次离开池州时,陆渔于池溪拜别师傅,左鹤溪亲自为陆渔演示高绝枪法,大喝三碗酒,豪爽干云,身骨硬朗如山松。在陆渔的印象中,师傅左鹤溪一直是个赤胆忠心、虚怀若谷,有朗朗风骨的人物。虽是严师,却以信义交朋,以威信治军,待陆渔三人,更是仁慈与刚烈并重,对陆渔更是倾囊相授!
“师傅到底是年岁已高,上次离别时我就劝他少饮些酒。哎!”陆渔长长地叹了口气,双眼里露出担忧之色。连忙写了信,表示自己尽快赶来池州,然后卷起塞进木管,捉起白鸽到窗边一抛。白鸽扑翅,飞离草屋,朝天空而去。
陆渔写好一封信放在榻上,以免小妹陆潇来时找不到自己而着急。写完信后,连忙收拾好一些衣物,包成包袱,捆在背后,顺手抽出藏在枕下的剑,开了柴门。在草庐处牵出一匹黄骠马,一个漂亮的姿势跃上马背,正欲扬鞭,这个时候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陆渔一惊,一勒马缰,使黄骠马前足腾空而起,躲过了这支箭。
“谁?出来!”
陆渔警惕地注视着草屋屋顶的方向,握紧了手中剑,以防来人再次暗中偷袭。风吹过草屋屋顶,没有任何的异常,因为下过雨的原因,黄草染了水分量变重,连平时常有的“沙沙”声音也隐得无踪。一支暗箭再次射来,这次是来自木栏的背后,穿过缝隙,直指陆渔的颈部。
陆渔剑眉一沉,冷光一闪,往后仰了仰身,目视着暗箭从自己眼前呼啸而过。陆渔甚至能看到上面雪白的羽毛和三角箭簇泛出的冷光,在它越过马匹上方位置时,一把捉住箭矢,然后侧身对着那面木栏的方向,将箭矢抛出。箭矢往回射,如闪电般迅速,甚至快过了弓的弹力。
“啊······”
惨叫声从木栏外发出,一泼鲜血洒到缝隙两边的木桩上,鲜艳刺眼,比院子里的三株梅花还艳丽。
三个身穿粗衣,村民打扮的男子翻过木栏,在泥地上一个翻滚后,弓腿俯身并成一排。同时从柴门冲入三个同样的男子,皆手拿利剑,看着陆渔如一个死人。
“你们是何人?”陆渔环视面前现身的六个人,眼神却警惕地注意着右侧草屋的方向。这六个人虽是村民打扮,但他们眼中流露出的凶悍与真正村民的淳朴迥异,而且体魄健壮且相近,显然是一个地方训练出来的杀手。
“杀你的人!”
六人中一人冷冷吐了句,毫不拖泥带水,持剑便刺来。身后的二人一同动手,出手的时间不过相差毫厘,显然是训练有素,颇有默契。柴门一边的三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动手,和那三人交叉攻向陆渔,试图一击必杀。
陆渔并未把他们放在眼里,只见他微微昂首,剑眉一挑,骑于马上往下斜目,颇为不屑的样子。“青岩村多山少水,正好我的杀鱼剑久未沾血!”陆渔一勒黄骠马,凌空而起。黄骠马嘶鸣,往前重重踏足,将柴门方向三人逼退。陆渔再一挥杀鱼剑,格挡开木栏方向三人刺来的剑锋。“呯!”的三声连续金属撞击声响起,清脆如拨琴弦。
陆渔左手手掌摊开,压在马鞍上,身躯高高跃起,在空中两个旋转后翻身落马,成醒狮截击之势横剑于后,星眸鹰扬。前与右六人皆举剑以待,欲再次交叉杀来。
草庐上黄草经历了春雨,沾了雨水,湿润如青,细微水流正快汇聚成一滴滴水从庐子边缘落下。一滴水珠成势而下,同时六人剑锋一动,一边瞄准陆渔腰部,一边直攻陆渔心脏。剑锋逐渐逼近,冷光近在咫尺,杀意瘆人。陆渔还是不动,面无表情。
六剑与陆渔的身躯只有拳头的距离了,陆渔能看见逐渐放大的冷光。水珠穿过空气,恰好滴到杀鱼剑刃,陆渔就在这时蓄力踏地跃起,一脚点在上方的三把剑上,再扫出另一脚,扫中面前三人的头部。
三人受了这一脚,剑拿不稳掉下,纷纷往后倒退,最后翻到在地上。右边三人失去了目标,收不住冲击之势,往前踏出了数步方才定住。陆渔乘机转身,往右侧贴着这三人如电般旋了一个半圈,杀鱼剑并列在手腕,最后陆渔定在黄骠马前。
湿润的泥地上忽然沾了一滴血,两滴,三滴······最后不知多少滴了,染成了一块红地。杀鱼剑上一条血丝顺着开刃处流至剑尖,黏黏地往下滴。右边三个人应声而倒,生息全无。前面三人挣扎起来,战战兢兢地看着陆渔,彼此相顾,徘徊不敢上前,显得忌惮不已。
陆渔并没有趁他们手无兵刃时立马下杀手,而是拉着马缰,一人一马慢慢一步步向他们逼近,目光冷峻,衣袂飘扬。那三人警惕地注视着逼近的陆渔,脚步却不受控制般后退,最后退到木栏边。陆渔突然侧了侧身,以背部对着草屋。
“斩马刀?”
陆渔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手中剑却握得更紧了。那三人听见陆渔点出了他们的来历,皆双目圆睁,透了口凉气。
“你是怎么知道?”中间那人结结巴巴地说。
“与四年前,在清州做了我剑下鬼的那两人一样,你们的武功没什么长进!”陆渔不屑地从他们的脸上扫过,风水轮流转,看他们也是在看三个死人一样!陆渔举起剑,剑眉一沉,就要划过他们的颈项了。
这时,一箭从陆渔的右边射来,直插陆渔的脖子。陆渔嘴角一弯,露出个得意的诡笑,将身躯朝背后一沉,闪过这支箭,反手拿起挂在马匹上的一把强弓,从箭袋抽出一箭,弯弓搭箭成弯月之势,瞄准草屋的某个位置。一切在瞬间完成,如行云流水,好不潇洒!
“总算逮到你了!”说完这句,陆渔手一松,射出此箭。
“啊!”一声痛呼从草屋屋顶背后传出,一个人影翻滚落在草屋门前。只见是一个胡须中年大汉,咬咧着牙,右手搭在左肩上,捂住那支穿肩而过的箭。胡须大汉大力拔出箭,大喝一声,抽出挂在腰间的长刀,朝陆渔冲来,迎头一劈。
陆渔略一撇身,躲过了这一刀,然后一脚踩在刀背上,将其压入泥土里。胡须大汉双手一抽,却是怎么也抽不动,好像被千斤力吸住了一般。于是胡须大汉放弃了抽刀,单手一拳向陆渔的面部击去。陆渔伸出一个手掌,将胡须大汉的拳头捉住,死死握着,任由他怎么挣也挣不开。
陆渔抬起一脚甩在胡须大汉的小腹上,同时放开了他的拳头,受此一力胡须大汉像抛出的纸团一样往后倒。一个反手,陆渔抽出胡须大汉的长刀,似风一般疾到他的面前,以长刀指着他。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说!”陆渔喝道。
“哈哈······那就多亏你的朋友陈白!没他,我们也发现不了你!”胡须男子吐出了一口血,阴戚戚地说,怒目以对。
“陈白?”陆渔呢喃,想起了这个名字。当初在清州刺史和都尉双亡一案中,陆渔暗访探查时被一伙人所察,继而受到了他们的灭口追杀。那伙人就是号称“斩马刀”的江湖组织,是一伙为钱财而杀人害命的不义之徒,深受江湖人所厌恶,却没有人知道斩马刀的藏身之地。他们来去如风,神出鬼没的,更像是一伙马贼或流寇。
马过无全躯,金银无恩义,这是江湖人对他们的形容!
曾有人为铲除这颗江湖毒瘤,花重金请江湖上另一刺客组织的刺客出手。最后结果是,没有找到斩马刀,而出重金的那府人却惨遭灭门,震惊天下。
陈白这个名正是陆渔为宁松编的,陆渔给自己编的名叫虞启。这也是实属无奈!当初陆渔不单是自己被盯上了,还不小心将宁松扯了进来。尤其是危及宁松,让陆渔内心颇为不安!为了自己和宁松的安危,也为了撇开斩马刀,故而作出此举。今天斩马刀能够找来青岩村,想必已经盯上了宁松的踪迹,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宁松成侯公子的真实身份。
陆渔如是琢磨,看胡须大汉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少了随意,多了点锋利。“这伙人是个祸害,今天一定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陆渔心想。
胡须大汉见陆渔一晃神,趁机踢开长刀,撑起身挣扎到陆渔的背后,翻身跃上黄骠马。黄骠马认生,见到陌生的胡须大汉骑上自己,顿时暴躁起来,不断摇身想将他震下去。胡须大汉一边叫骂,一边执着马缰,发起狠来竟摸出腿部的一把匕首,想往下扎。
陆渔连忙将长刀抛出。长刀在胡须大汉身上穿胸而过。胡须大汉摔下马气绝身亡。剩下的三个人见状,想冲出柴门。陆渔飞快地从胡须大汉身上抽出长刀,朝大门一抛。“砰!”的一声,长刀紧紧插在柴门上,把那三个人吓得停下脚步。
陆渔把三人逼到菜地,套出了一些话后,一人一剑,将他们杀了。鲜血溅到了梅花上,将那花瓣染得更加妖艳。从最后三人中,笨笨的一个口子得知,胡须大汉是他们的刀主,随着斩马刀的一个堂主在广陵一间酒楼里认出了宁松,便被派来跟踪宁松,和找到陆渔灭口。
那堂主在清州见过陆渔和宁松,留不得!陆渔剑眉一动,心下有了计较。如今知道了那堂主叫张超,身在广陵天方楼。
“真是大意了!”陆渔暗自悻悻然。斩马刀一行七人趁着春雨的声音和白雾的朦胧,潜伏在草屋附近已经很久了,而自己顾着看兵书,丝毫没有察觉,真是愧称为左鹤溪的弟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