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犷汉子一听,便怒得直跳起来,拔出腰间剑,就要朝黑衣男子脖子砸落!
清亮的嗓音响起,只见二皇子摆手道:“慢!既然三位认得他,我就把他交给三位处置,如何?”
陆渔一诧,心想着这事怎么有点蹊跷,池溪山下便是大江。银面具人要逃走也不需要马匹,直接乘舟过江便是。想到此,他抬眼一动,见二皇子浅笑如沐春风,颇为大度,便有了几分计较。
倒是郭荆俏眉高展,颇为二皇子的言辞所动,若有所思后忙道:“此人刺杀在下的一位朋友,见袭击不成便逃去,打搅了师傅长眠。不想竟去冲撞了二皇子,如今被擒,也是他罪有应得!”
商昭是豪爽侠士,一听郭荆说到师傅,没想太多就附和说:“他在池溪动刀兵,打搅师傅安息,我饶不得他!那我们,就多谢二皇子了!”
二皇子颇有深意地瞅了商昭,稍有惋惜之意,笑道:“无妨!”
商昭和郭荆二人都表了态,只有陆渔没发一言。二皇子剑眉一翘,见他站于庭阶之上,竟有出尘之姿,自然而然和池溪之灵韵融合在一起。二皇子暗自留意,目中自有神采。
“商大侠是江湖中人,想必是视功名利禄为过眼云烟。不知陆公子,作为左老先生第三大弟子,为何愿意籍籍无名?”二皇子眼神落在陆渔身上,似是随意一问。
陆渔看了眼他,知是二皇子在试探自己,徐徐道:“禀二皇子,在下爱好游山玩水,时不时挽弓搭箭,自取其乐,故而少在大家眼前露脸。”
二皇子笑道:“哎!此言差矣,所谓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陆公子既然师承名师,自当不辱前人才是啊!”
陆渔轻微一笑,拱手道:“多谢二皇子挂怀!殿下一路前来,想必旅途劳顿,请进庭院略作歇息如何?”
二皇子上前两步,环顾寂寂庭阶,星目里添上神伤,倒像是发自内心,低沉说:“我素来敬重忠义之士,烦请三位带路,我要亲自祭奠左老先生!”
庭院背后青山,寂静深远,一座孤坟面南而顾。六人直立于两棵青松之间,任凭晚风卷起裙袍,岿然不动,皆肃穆泫然。二皇子直立于左鹤溪墓碑前,手里捏住一炷香,向墓前三拜,然后插上香烛,拿起地上一壶酒打开左右一洒,怅然自语:“若能成如先生之功,收三州而无憾!”
二皇子说得极为细微,他身后的两个随从也没能注意到。只有陆渔站于墓碑旁离他近些,这才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听后不禁微抿着唇,用余光望了那个俊逸面孔一眼。大魏九位皇子,最为人谆谆乐道的是大皇子,除了因为是嫡出外,还是个风雅之人。其次是最小的九皇子,提起他就必定说及胡氏外戚。除了这二位,其他的皇子就颇为默默无闻了。二皇子此言倒是令陆渔深感意外,他实在没想到过了几十年,在暗流汹涌的大魏朝廷之上,还有人会记得南境三州!
师傅若在世,听到此言,一定会感到欣慰吧!陆渔如是想着,不禁对二皇子多了几分好感,不过仍未确定他来池溪的目的,单是他如何走到池溪就值得令人深究。商昭和郭荆远立于青松之后,注目二皇子在祭奠,对于二皇子此行为何来寻师傅,也一头雾水。
商昭倒没什么,对于朝堂之事他本就不了解,也不在意,权且是如公孙申那样罢了。而郭荆此刻心里就乱成一团麻了。郭荆心想,莫非他也是看不惯胡氏嚣张跋扈,请求师傅指点迷津?但是对于二皇子如何找到池溪,郭荆倒没有多想。以堂堂皇子的权势,想打听一个人不难吧,况且左鹤溪昔日的属下现已身居高位,稍一问询就是,郭荆如是想。
祭奠毕,六人就沿着石阶小道返回庭院。这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院里书童已点起蜡烛。商昭作为大师兄,自然是不能撵人下山,何况来人是堂堂皇子。商昭对二皇子主仆三人道:“如今天色已晚,二皇子就在此间安歇如何,我早已命书童收拾好东厢客房。”
清秀武者也劝道:“二皇子,我看商大侠说的是,天黑赶路多有不便,恐有什么意外,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明早再返京。”
那粗犷汉子也嚷说:“是啊,这一路走来,人不累,马都乏了。”
二皇子稍一想,瞻了陆渔一眼,颔首说:“那本王就叨扰了!”
“二皇子,这边请!”商昭带着二皇子三人去了东厢房。中堂剩下陆渔和郭荆二人,目视着那道尊贵的身影消失在院落尽头。
郭荆这时转过身,将心里的疑问倒了出来,向陆渔问:“师弟,你说二皇子来池溪找师傅所谓何事,莫非也是与胡氏拿下左宿卫军统领殷郊一事有关?”
陆渔微眯着眼,没有回答郭荆的话,反而问郭荆:“二皇子在京中风评怎样,与其他皇子的关系可融洽?”
郭荆随即答:“哦,二皇子平素很低调,并不参与朝堂中事,这也是为避免受权臣胡白庭的猜忌吧。至于与其他皇子的关系,不亲密也不坏。”
陆渔闻言,暗自猜测二皇子行的是中庸之道,只是隐约觉得,中庸之中蕴含着不为他人所知的意图。陆渔侧目看了眼郭荆,随口答:“也许,也是和公孙申一样吧。”
郭荆点了点头,也同意陆渔所说。毕竟胡白庭做了尚书令后,趁机在六部安插胡家之人,将六部政务弄得一塌糊涂,早已天怒人怨。不但如此,胡白庭还染指军权,试图在元攸百年后,为自己外甥的登基扫清道路,这就让人忍无可忍!大魏高祖有言在先,内宫、宦官不得干政,外戚不得弄权!
当初元商立元攸为储君时,便遭到大臣们的反对,皆言立长不立幼,礼法不可废!除此之外,还有一层顾虑。当时元攸的王妃出身名门广河李氏,而李家在士人中影响力颇深,恐有外戚弄权之势。只是李氏红颜命薄,天不假年。元攸续弦,取了中书舍人的女儿,众大臣方才让步。谁知元攸施政无方,不足以君天下,使得胡氏一门逐渐做大。
陆渔见郭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说:“好了,有向神医在,二师兄不必为多虑。”
郭荆很是意外,也轻笑起来,“你竟然知道我心中所想?怪不得师傅说你天赋最高,现在我是领会到了”。陆渔不提公孙申也罢,如今这么一说,他就想到了那个黑衣男子。
“大师兄把那名刺客带到哪里了?”郭荆俏目一沉,心下又想到了刺客的身份未解,一时之间稍有松缓的心情又如折翼的鸟一样沉了下去。
“柴房。”陆渔说。
郭荆紧忙朝柴房奔去,心急火燎的,翩翩风度一下子荡然无存。陆渔望着郭荆的背影,心下也对这个刺客来了兴趣。刚想踏步,又想到此事牵扯到朝中事,一旦牵入就好比进了染缸,再也洗脱不清了!不过再一想,在杀刺客救公孙申的时候,便已经扯入,现在再想抽身出来怕也是不可能了。
陆渔望了眼中堂高位上左鹤溪的灵位,脑子回荡起那三声“南征”,不禁神情肃穆,内心一番争斗下,朝灵位深深一揖,英目渐趋明朗,比在观鹤楼时还清明,抿合唇有了决定。礼毕,于中堂停歇了一会,然后转身向柴门走去。陆渔来至柴房门口时,听见里面那刺客肆无忌惮地笑着,嚣张至极。
黑衣男子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昂头斜视郭荆,很是不屑。郭荆是翩翩君子,审人这事可是第一次,只是指着他怒喝,然并没有什么效果。陆渔在门外站了良久,实在看不下去,决定帮他一把。
“二师兄,你太温柔了。这种人一看便知是受过训练,这样不痛不痒是吓不了他的!”陆渔走进来,凌厉的眼神直视刺客,一把手勾住他的颌骨,使内力紧紧往两指间扣入。
黑衣男子痛得牙关直颤,眼珠突出泛着血丝,身体摇晃着非常痛苦。
郭荆趁机上前劝道:“你还是说了吧,是谁派你来的,也少受点痛苦!”
黑衣男子吞吞吐吐,有话要讲的样子。陆渔收回了手,瞟了他一眼,轻道:“说吧!”
男子垂下头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是胡,胡大人,派我们来杀元巍手下叠浪剑!”
突然,一滴滴血滴落地面。陆渔一惊,再看时,他已经吞毒自尽了。
郭荆心下一急,连忙伸手摇晃他的头,发现已无生息,不禁叹了口气,边想边说:“胡氏派来的?大皇子做事一向谨慎,不至于让胡白庭占了这么大的空子!”
陆渔听到郭荆所说,心下也越发觉得奇怪。二人出了柴房,往中堂方向走去。郭荆问:“师弟,你认为他说的是真是假?”
陆渔皱着眉,停下了脚步,将可疑的地方说了出来,“他早可以自尽,为什么偏偏等到我们来拷问他,他再说出是胡氏所派,然后再吞毒自尽?这里有问题”。
郭荆闻言也是眉头一紧,拍掌道:“没错!对,这里的确有问题!现在回想起来,他最后的指证似乎是刻意的,有可能是为了混淆我们的视线。”
陆渔也只是猜测,毕竟人不在庙堂,里面的条条框框也是听人所说,并未亲眼所见。只见陆渔脸色倏地一变,回想起刺杀公孙申的一伙刺客的刀法,和之前于寺庙围攻姚侃那伙黑衣人的刀法颇为相似,而且皆以配合为主,攻防有序,进退有据。
“难不成······”陆渔边走边自语,把一脸茫然的郭荆晾在身后。
郭荆见陆渔的异样,心下不解,便出声叫住陆渔:“你说什么?”
陆渔一愣,回过神来,转身说:“哦,没事。既然那伙刺客已经被我们除掉了,那幕后之人也不知公孙申来过池溪,见了何人,我们也不必过于多虑。”
郭荆点点头,觉得有道理。二人回到中堂,看见商昭也正好从侧面挂帘处走了出来。商昭向陆渔二人点了点头,表示已安顿好二皇子三人。师兄弟三人闲聊了一会,就各回各房休息去。
这晚,因下过雨的原因,窗棂外的天空星月俱无,一片墨色。陆渔半倚在床榻上,望着这熟悉的房间,不由感概万千,屋里摆设依旧,斯人却已逝!陆渔转而朝窗外瞄去,双目合拢,回想起二皇子,心里猜测他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二皇子一路来到池溪,便顺便捉住了逃逸的银面具人。捉住了也不处置,反而交给我们三人。陆渔心中忽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二皇子早已知道二师兄郭荆暗地里支持元巍,他能找来池溪,恐怕也如那伙刺客一般是暗中跟随公孙申而来!
此时的东厢房,二皇子亦站在窗棂前,望着不见星月的夜空,想起今日公孙申被围攻时,他正欲出手时陆渔三人赶来解围的情形。同时也想到在寂寂庭阶上那道丰神俊朗的身影,一双星眸里有难以言说的芒彩翻滚,轻轻一吟:“陆渔?”
二皇子打开一个锦盒,望着里面那吊碧绿玉坠,星目随着思绪回到了数年前,以病躯暗中拜访杨慎请求锄奸之法,淋雨一日一夜方才请得一见的情景。
“执此信物,二皇子可至左兄处,或有所得。至于怎么寻去,请二皇子自己斟酌,请恕老夫不能透露老友隐居之地,望二皇子见谅!”这是杨慎当年对他说过的话,他一直铭记于心。二皇子口中自语着这句话,望着假山背后的烛光,星目一翘。
此刻的陆渔望着高悬的一潭墨色,口中呢喃:“做成此事谈何容易啊!且胡氏弄权,时机未到。不知魏帝的九位皇子,登极者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