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唐虑立马驳斥:“召大人此举不妥,不合乎律令。李大人任官中书令,施政仁慈,多有善举,重农屯,兴商务,劳心劳力,有目共睹!在其位者谋其政,不顾私,岂有谬处?”
“不然!中书省首官乃高官厚禄之位,关系天下生民之宰辅,为臣工之表率,言行举止,何其之重也!因私不正,谤言惑众,则德有亏,何堪为中书令?”召贾振振有词,与唐虑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你是刑部尚书,不是御史,无弹劾之权,有何资格让陛下罢黜中书令,你这是越职上奏!凭子虚乌有的猜测便将污水引向中书令,无证据佐证,便乱判李宁远斩刑,你还是渎职办事!”唐虑身为大理寺卿,主审机构,自然为李氏据理力争。
“陛下命我刑部主理此案,你大理寺不谙内情,就不要多言,否则自有秉持公道的御史弹劾你扰乱审理的罪责!”召贾也恼怒了,言谈里带着威胁。
魏帝脸色越来乌黑,已经压下不少怒气。
大皇子给了通政司伍轶钧一个眼神,伍轶钧微微点头会意,立马出班,拱手道:“启奏陛下,微臣今日收到芝州刺史薛香允的军情奏报,请陛下御览!”
魏帝脸色一变,呢喃道:“什么军情奏报?”
胡肃冷冷刮了伍轶钧一眼,打压道:“如今是刑部尚书召大人向陛下汇报李宁远歪诗案以及后续案情事宜的时候,你扯什么芝州?可别为了撇开李氏而节外生枝!”故意将“撇开李氏”咬得很重。
果然魏帝给了伍轶钧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只是胡白庭听到芝州,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
这时,一个令双方都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这人就是兵部尚书欧阳烈,征西将军宁责副将欧阳冲之子。本来他是不想理大皇子士族一派,和胡白庭权臣外戚一派的争端。先前胡白庭想借用他在军队中的声望而多次拉拢他,他也无动于衷。只是胡白庭做得太过分,劫杀欧阳家楼船的事惹怒了他。
欧阳烈振声道:“启奏陛下,军情之事非比寻常,既然通政司说芝州有军情上奏,还是先听听为好!”
功臣之后的话,魏帝自然不能忽视,于是道:“伍轶钧,你就当众说吧,朕就不亲看了。”魏帝显得漫不经心,显然没把这份奏报放心上,只是走个形式。
“是!”伍轶钧翻开奏报,当众宣读:“臣有本具奏,近来有江湖草寇斩马刀近千人从池州而来,纵马劫掠芝州城,与江湖草莽械斗,包藏祸心袭击官军,造成死伤惨重,危及州县甚矣!贼寇之患,臣愚鲁,无力根绝,请陛下降罪!为一州之安宁计,斗胆请陛下派徐州镇海军入州境剿贼,息平贼患!”
这一千人是宁桐的意思。因为她觉得几百人太少了,就适当地增加些人数。这样做有三层原因,一是减轻薛香允的责任,一千贼寇突然袭击让人感到是情有可原。二是断定胡氏不会在意这个,更不会去矫正。三是,为镇海军入芝州找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伍轶钧读完,满殿群臣惊讶不已。劫掠州县,攻打官军非同小可,小的来说是贼寇,大的来说则是叛军,不可不慎重!
胡白庭脸色顿变。
欧阳烈率先出言道:“陛下,芝州斩马刀贼势猖獗,臣同意芝州刺史薛香允所请,调徐州镇海军入芝平乱!”
胡肃连忙阻止说:“启奏陛下,欧阳尚书之言不妥!镇海军镇守东境,守责重大,岂可因小寇而轻动!”
魏帝想了想,点头赞同道:“胡侍中之言有理,小小贼寇,能翻什么天,让薛香允调各县守军自行处理吧!”
“陛下不可!薛香允之所以上奏,肯定是守军难以应付,若朝廷不派援军,迁延时日,恐养成贼势,那时再出兵剿除,就不容易了!”欧阳烈再谏。
胡白庭回头深深望了眼欧阳烈,倒没有怀疑他和大皇子有什么牵扯,而是嫌他烦人。朝堂之人都明白欧阳烈的性格,人如其名,性刚烈,犹重兵事。
胡肃再出声:“天下太平,百姓丰衣足食,万民莫不称道陛下的圣明,何来贼势?既无贼势,何须兵戈?欧阳尚书,还是慎言的好!”
“你!”欧阳烈被呛住。
魏帝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不要扯那些小事,还是回到刚才所说,歪诗辱上,怎么处理!”
胡白庭笑了笑。
召贾颇有傲色地继续说:“经我刑部审讯······
大皇子又给了陈御史一个眼色。
陈御史会意,立时出列,双手捧着奏折,大声将召贾的话打断:“启奏陛下,臣有本上奏!臣弹劾池州刺史胡琏渎职,治理池州不力,竟然让斩马刀纵火劫掠池州行宫,扬长而去!”
陈御史此言比伍轶钧刚才所奏更让群臣惊骇!谁都知道池州行宫是魏帝亲自督造,为先皇先后乘凉之所,今为魏帝行宫。今者被人纵火劫掠,让魏帝颜面哪搁?
站在不显眼处的二皇子偷偷翘起嘴角,静静地观察着朝廷的一切。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就是大隐隐于朝的旁观者。
魏帝脸色急变,对总管太监命令:“陈凭,呈上来!”
“是!”总管太监陈凭躬身一应,然后连忙小跑下玉阶,将陈御史的周折转呈给魏帝。
魏帝连忙翻开一看,看完之后重重将其拍在案上,怒骂:“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这群斩马刀草寇好大的胆子,朕亲自督造的行宫也敢劫掠,还放火,还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胡琏是干什么吃的!”
群臣噤声,不想趟浑水。
胡白庭猛地将目光投向右边,见到大皇子脸色淡然,只是有一抹笑意。他本来就奇怪,为何大皇子今日不发一言来维护李颖,而李颖也是对自辩不是那么上心,原来准备着这两手。此刻,他明白,若靠歪诗扳倒李颖,多半是难测了。
胡肃知道斩马刀是胡氏的势力,此刻见魏帝发怒,也心头骇然。
召贾不甘心这么久的筹划白费力气,于是顶着眉头说:“陛下,此事是真是假还未查清,似乎······不好轻易下论断,胡琏刺史可是个会干事的能臣。”
大皇子出列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胡白庭冷冷地刮了他一眼。
“启奏父皇,斩马刀劫掠池州行宫之事,在东境已经传遍,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大魏,不会有假。此事极大地损害了父皇的威仪,损害了朝廷的颜面,定要彻查重办!池州刺史胡琏,治理不力,都尉管军无方,宜撤职查办!”大皇子这话也聪慧,直接扣在魏帝最看重的点上。
“听旨······”魏帝果然勃然大怒,还未说完就咳嗽起来。
总管太监又连忙近前侍奉,劝慰:“陛下别动怒,别动怒。”
魏帝咳嗽逐渐平息。
胡白庭眼珠一转,连忙上言:“陛下,胡琏是治理不力,有失责之嫌。但都尉掌管军事,不能及时阻止,应承担主责!将其撤职也是情理之中。有罪责就要惩处,有过就要罚,这是正理。我看李宁远和池州都尉可以交给刑部处理,胡琏罚俸三年以儆效尤,中书令也做个表率,自行辞官,这才让臣工和天下万民称赞陛下的律令严谨。”胡白庭也是个聪明人,事事往魏帝身上引,为撇开胡琏,将罪过扔给池州都尉,同时欲将讨论的事项拉回李宁远歪诗案。
大皇子反击:“父皇,池州都尉确是不可不惩处,但一州之尊先为刺史,后为主薄,三为都尉,未有先罚次官而轻罚主官的道理。”
李颖也跟着说:“陛下,胡琏是侍中胡肃举荐,而池州都尉是右宿卫将军胡班举荐,发生了池州行宫被纵火劫掠之事,难道胡肃和胡班,能若无其事地置身事外吗?”
此言一出,群臣议论纷纷,大多人感到李颖和二皇子所说有道理,但恐于胡氏的权势,没有一人出言相帮。
胡白庭双目一瞪,猛地看向李颖和大皇子。此时,他也不得不佩服,拉胡肃和胡班下水这招确实是高!
魏帝想了会,站了起来,扫了眼下面群臣,下旨道:“听旨!李宁远歪诗辱上,诽谤朝廷,打入死牢,同时查封李府!池州刺史胡琏和池州都尉撤职查办,押回帝都候审!”说到这,魏帝冷冷地望了李颖以及徐商隐、唐玖一干士族一眼,冷声说:“中书令李颖,有御下不严、管教无方以及误人视听的过错,言行不足为表率,现罢黜其中书令一职,责令回家思过!侍中胡肃,右宿卫将军胡班,举人不当,各罚奉三年,以示惩戒!”
在魏帝旨意宣完,大皇子脸色变得苍白。他没想到魏帝对李颖以及士族的芥蒂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拿下了李颖中书令一职。
倒是李颖,脸无表情,立刻将头上的官帽摘了下来,缓缓放到地上,没有对高官厚禄的不舍,没有对权位的留恋,一切都是那么淡漠。大皇子对储君之位不在意,也不想利用李氏去争权夺利他是明白的,他之所以和大皇子坚持至此,其原因是看不惯胡氏的胡作非为,结党营私。他向魏帝作揖,行礼道:“臣遵旨!”
在这金殿上,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胡白庭和胡氏一众人。虽说胡琏被撤职,有些出乎意料,但胡白庭对于这个结果很满意,带着志得意满的表情瞟了李颖以及大皇子一眼。
至于胡肃和胡班,没把罚奉三年放在眼里。这些年来,捞的金银财富一辈子都花不完,谁还在乎什么俸禄呢!
胡肃和胡班也双双向魏帝施了接旨:“臣举荐失察,愿受罚!吾皇万岁万岁万岁!”看他们的样子领罚比领赏还开心。
当天晚上,姚侃的奏折送到了宫内。第二日大朝,魏帝当庭宣布:“准镇海督将,徐州刺史,平东将军姚侃所奏,准其自行募兵充盈军力,并令镇海军开拔芝州剿贼!”
还在火头上的魏帝,这次罕见地没有听从宠臣胡白庭的劝谏,势要报仇,挽回自己帝皇的威仪。另外中书令一职空缺,关于继任者,胡氏和士族各争执不下,弄得魏帝头大。魏帝亦不想再委任高门士族为中书令,干脆就先空着。经过协调,调一闲散宗室出任中书侍郎,暂行中书令权责。这恰恰是胡白庭想要的,因为不是士族担任,则威胁会大大减少!
锦华街,二皇子府邸门前。
一辆华贵马车缓缓停下,二皇子下了马车,大步踏回府,也不理守门家丁的行礼,脚步轻快而迅速。回到书房,他神色轻松地坐于主位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通喝下。
秦启好奇地问:“二皇子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昨日父皇没有准薛香允所奏,我还担心了整晚。没想到姚侃会给父皇上奏折,正好奏折里又提到芝徐边境匪患,父皇为挽回自己威仪,今日当庭宣布令镇海军入芝州剿贼!”二皇子愉快地说着,丝毫不见了当晚的烦思重重。
“那么接下来就看陆渔的了!”秦启也替二皇子高兴。
二皇子点了点头,想起陆渔出尘的风采,露出一抹微笑,淡淡自语:“可不要让我失望!”
一队宣旨的天子特使骑马出了帝都,朝徐州而去。
十日后,圣旨传入徐州镇海军,上卫营。
中军帐内。
宣旨太监宣曰:“准许镇海军自行募兵,以盈军力,并令督将姚侃节制芝州军事,克日率镇海军开拔芝州,务除斩马刀贼患,勿失朕望!”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姚侃跪下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