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营是无数个黑布盖住的简易帐篷组成。一个帐篷可住四个军士,每人打地铺休息。今日是招兵的第一日,过了初选的投军青年按照腰牌编号选择帐篷入住,等待命令。
陆渔编号在高轶后一位,因此分到同一个帐篷。待领上铁甲军服、制式长刀、靴子头盔等军营物品的黑色包袱,陆渔和高轶回到所属的军帐。
掀开挡布,高轶就找了个铺位,一下子蹲坐下来,将包袱解开,拿出铁制甲胄打量了一番。“这是什么破盔甲,这么软,一点也不结实,能护住身体吗?”高轶将甲胄扔开,一副怀疑的样子,然后再拿出长刀打量一番,再拿起旁边的金背大刀,互相作对比,唉声叹气地摇头,“这是什么破刀,怎么轻得像鸡毛,比起我的金背大刀可就差远了”。说完,把长刀扔到甲胄之上,比划了几下自己的金背大刀,感到很满意。
“高兄,甲胄你就将就点用,等你以后升官了,再换套好点的。”陆渔一边将自己的蓝色衣衫脱下,一边打趣高轶,然后将军营派的甲胄穿上身上。
镇海军士兵所穿戴的是一种黑色盔甲,前后胸部位是用铁皮穿组联缀而成,成柳叶形状,裙摆之上也是如此。摇晃起来,会发出铛铛的铁片相互击打声。
“你怎么这么快就穿上了,也不嫌勒得慌!”高轶望见陆渔换上了盔甲,不由说了他几句。
“军士就要有个军士的样子,我可不是来镇海军玩乐的!”陆渔笑道,心中一片宁静,思绪飘回池溪青山,耳边似乎鸣响起二皇子祭拜师傅时呢喃的那句话,“若能成如先生之功,收三州而无憾”。
“喂喂······”
陆渔回过神来,见到一只手在眼前晃动,于是将它拍开。
高轶痛叫:“哎呦!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没什么。”
这是挡布被掀开,一个独眼青年大步踏了进来。展嵩早已换上了甲胄,看上去少了点江湖豪气,配上他严肃的表情,倒多了点军士正气。他一手挽着包袱,一手握着他那条步槊,瞥了一眼陆渔后,寻了个位置就坐下。
“展嵩,你怎么来了?”高轶见到展嵩,颇为惊喜。
“我找人换了编号,就来跟你们住一起了。”展嵩短短一句,交代了为何来这,然后又憋住口,仿佛永远都只会说一句话。
“哈哈,来得好,这下我们三人又能凑在一起开怀畅饮了!”高轶豪爽地笑起来,一个大巴掌拍在挨膝盖的头盔上,响起一下闷声。
“展兄,还没问,辛掌门应该无碍了吧?”至今为止,还未和展嵩说过池溪近况,陆渔不由问他。
“梓妹已无大碍,伤情已平复,我把她留在池溪休养。来寻虞兄,是为结草衔环以报大恩!”展嵩神情坚毅,竟给陆渔行跪礼。
陆渔一惊,连忙将他扶起,责道:“你这是作甚,快起来,当初之事纯属是出于江湖道义,不必说恩不恩的!”
高轶也急劝:“就是嘛,大家都是兄弟,今后还得在镇海军里混下去,理当互相扶持,共同进退,就不要再搞那些个虚礼了,我高轶最烦那些婆婆妈妈的做派!”
见陆渔和高轶都如此说,展嵩望了两人一眼,重重点下头道:“好,能结识虞兄和高兄,实在是展嵩三生有幸!”继而,他又对着陆渔肃然地拱手道:“今后虞兄但凡吩咐,展嵩愿效死力!”
“好,就听展兄的。”陆渔见他情真意切,也不好拂了他的意。
“哈哈,这才对嘛!”高轶握起一拳,朝陆渔肩膀以及展示肩膀上拍了拍。
帐篷外,寇平对着手掌上的腰牌嚷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腰牌都能拿错,真是活脱脱的睁眼瞎!”
一个军官模样的笑道:“算了吧算了吧,或许老天爷想送你另外的缘分,都是新兵,哪都是一样的。”
“真是不顺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寇平咒骂一句,向着一个帐篷而去。
掀开挡布,与里面的人目目相望,寇平动作滞住了,挡布也忘记放下。陆渔三人望着寇平,也是惊诧不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陆渔先打破僵局,试问:“你是······你也是睡这?”
“你们三个怎么在这?”寇平惊道。
“这是我们的帐篷,我还没问你,你怎么来这?”高轶指着寇平质问道。
“岂有此理,二黑!二黑?你躲哪去了?”寇平一甩挡布,怒冲冲转身四处找着那个带他来的军。
那个军官是寇家的旁支族人,自然会对寇平这个寇家嫡子客气些。可现在早已不见踪影,怕是也清楚一些寇平的性格,溜之大吉躲祸去。
“好你个二黑,别让我再见到你,见到你我揍死你!”寇平气呼呼的,将手上包袱甩在地上。
很快,夜幕降临。入了初选的新兵们在一群老兵的教习下,在营帐的四周燃起了一堆堆篝火,将整个新兵营映照的亮灿灿。
大伙儿围在篝火前,有说有笑的。
陆渔三人也出了帐篷,围在一堆篝火前,烤着火,说说笑笑。高轶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壶酒,和展嵩分着喝起来,偷偷摸摸的,像个贼似的。陆渔望见二人平日里头都是豪杰,如今却像个被卸了枪的无牙老虎,不禁偷笑起来。
姚侃治军严谨,命令规定军营将士不得私自饮酒!这也是为了让将士时刻保持清晰,提高警惕,随时应对突发战事。但一些军官还是能搞到酒喝的,毕竟军营操练苦闷,无以解愁,酒和篝火,以及行酒令就成了一种娱乐方式。
“我说高轶,你可别把展嵩带坏了,人家还有个娘子在家等着,不像你我,坏点无所谓。”陆渔笑道。
“那好啊,你不让展嵩陪我喝,你亲自来陪我喝!”高轶笑嘻嘻,不怀好意地凑过来。
陆渔拿起一根烧着的木柴,将他堵在三步外。
“亏你们还能进来,难道不知,军营禁止私自喝酒的吗?”寇平不知从哪里转出来,站于篝火前,冷冷地望着陆渔三人,重点望着高轶手上的酒坛子。
“关你何事,滚一边去!”高轶对寇平甚是不感冒,张口就叱。
“哎,高轶,大家都是兄弟,咱们说话得客气点。”陆渔叫住高轶,然后缓缓站起来,对寇平拱手道:“寇兄,入夜寒冷,要不过来一起烤个火?”
“谁跟你们是兄弟,你等着,我这就去向王千夫长检举你们去!”寇平瞧了堆篝火一眼,却没松口,而是指着陆渔三人狠狠地威胁一番,最后离开了。
望着寇平消失在帐篷转角处的身影,陆渔若有所思。
夜深了,大伙儿都已回帐篷休息,整个军营显得静悄悄的。时不时有一阵风吹过,不是风刀霜剑,也显得清寒。
一个清秀瘦小身影却悄悄转回帐篷,在那堆篝火木炭上放上了几根干柴,重新将篝火燃了起来。寇平回身向陆渔几人的帐篷看了眼,缓缓站起来,神色纠结一番,又猛地坐下,躺在篝火前抱着手臂就睡着了。
陆渔从铺床上抬起头,透过黑布看见外面一团火光,思考了一会,不由地爬了起来。轻放脚步,没有惊动熟睡的高轶和展嵩,静静出了帐篷。
待见到寇平弓着腿挨在篝火前入睡的样,不由地将帐篷内的自己的蓝色衣衫拿出来,轻悄悄地披在他的身上,然后坐下,伸出双手烤着火。
寇平感觉到身边有人,出于警惕,猛地直起身来。摸着身上的蓝衫和看见陆渔后,不由一愣,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烤火啊!”陆渔答道。
“好好的帐篷你不睡,非要出来受冷,你不是傻子吧?”寇平讥讽道。
“那我就要反问你了,好好的帐篷你不睡,非要出来受冷,你是不是傻子?”陆渔反讥他。
“我与你们不是一路人,我是寇家之人,将门之后,怎能与你们这些平民百姓待在一起!”寇平神色不屑。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寇家,同样是寒门出身。寇家起家的族长,被世人尊称为兵剑的那位前辈,骁骑将军寇洵,也是从行伍小卒做起,一步一步迈向高位。”陆渔没有恼怒于寇平的高傲与不屑,而是说起了寇家的发家历史。
寇家是大魏的武将世家,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兵剑”寇洵。他跟随高祖打天下,灭亡前朝,厥功至伟!官至骁骑将军,加封太傅。大魏建立后,历经多位帝王,寇家也出了不少人才,为大魏建立赫赫战功。但是,无论是多么显赫的世家,多么强盛的高门,都逃不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宿命。寇家也逐渐没落,人才凋零,在元帝时搬出京城,在徐州扎根。
“那又如何?”寇平无言以答。
“永远也不要轻视那些,一腔热血为国尽忠之人,无论他是将还是士,是簪缨,还是布衣!”陆渔说得铿锵有力,凝视着寇平。
寇平心神激荡,躲开陆渔的眼神,对着篝火,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反而问:“你为什么要来镇海军。”
“四个字。”陆渔答道。
“保国安民?”寇平猜测。
陆渔沉吟一会,笑道:“问心无愧!”
寇平一愣,不解道:“为什么是问心无愧,来军营的不都是一腔热血的男儿吗?”
“问心无愧四个字,不要以为它很简单。公私和人心,都在里面了。”陆渔颇有感悟地凝视着熊熊的篝火,似乎看到了二皇子隐忍的志向。
“我不知什么是问心无愧,我只知有的事,不管能不能成功,都要义无反顾去做。是责任,也是志向!”寇平被陆渔所带动,说出的话也多了很多感悟。
陆渔突然笑起来,“看来你也不是表面那样趾高气扬,目中无人嘛!”
寇平也醒过来,想到自己和陆渔三人还处于不太友好的状态,立时转变了态度,用回原先那种语气道:“我是怎样的人,关你何事,别以为现在我和你穿同样的盔甲,以后也与你穿同样的盔甲,我们不是一路人!”他拍了下穿戴在身上的铁甲,也目视了一眼陆渔身上的铁甲。
陆渔早已看出他是刀子嘴,心地里并非是个坏人,也没计较什么。只是站起来,轻笑道:“我们是一路人。至少,高轶私自喝酒,你就没有为了邀功去举发!”
寇平又一愣。
离开篝火,径直朝帐篷走去,将要进入帐篷事又停下,转身对寇平说:“至于以后穿什么样的盔甲,在比武的时候,我等着你!”说完,掀开挡布,进去了。
留下寇平一个人,立着长刀,凝视着熊熊篝火。清秀的脸庞,早已不见了白天里的趾高气扬,而是如铁刀一样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