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帝都,一座巍峨的城池,高城深堑,王气云蒸霞蔚。
一座华贵府邸前。
一驾马车缓缓停下。一个身穿蓝白锦衣,腰勒锦带,束发玉冠,如高山流水般恬静出尘的俊秀公子掀起帘子下了车。望着雕刻着“元府”二字的金漆楠木牌匾,郭荆神情淡然,瞥了一会便跨上石阶。
守门家丁不认得郭荆,便上前阻止,问道:“站住!你是何人?”
郭荆从怀中掏出一封拜帖,递给家丁,不卑不亢地说:“我乃芸州郭荆,家母与大皇子之母,元德皇后乃是同胞姐妹!今奉母命前来祭拜长姐,特来拜见大皇子!”
听罢,家丁不敢轻慢,叫郭荆“稍等”,然后就急忙跑进去汇报。
府邸内书房。
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坐在案前静看一本书,一缕阳光从轩楻射进来,照到他俊美的脸庞上,平添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气质。
书房外走进一个持剑剑客,对着书案上的青年施了一礼,拱手道:“禀大皇子,刚才家丁来报,说郭荆前来拜访。”
大皇子脸色一变,缓缓放下手中书卷,惊讶道:“郭荆?他怎么来帝都了?”
剑客双手握着一份拜帖,说:“这是郭荆的拜帖。”
大皇子忙说:“拿上来。”
剑客忙将拜帖递上去。大皇子接过拜帖,打开一看,确认是郭荆的字迹无疑,于是不疑有他,眉头紧锁,拂衣而起,便要朝书房走出,对剑客说道:“走!随我去见郭荆。”
府邸门前,郭荆背对着门匾,负手而立。大皇子迈出府邸,见到了一道恬静出尘的背影,微笑着迎上去,“郭公子?”
闻声,郭荆倏地转身,朝大皇子行礼,举止得体地说:“芸州郭荆拜见大皇子!”
“郭公子不顾路远风尘仆仆而来,祭拜亡母,元巍甚为感激。也请郭公子转告令堂,元巍多谢她对亡母的姐妹情谊!”元巍微笑着,给人的感觉是如沐春风那般轻松,那般平易近人。可他在说话时,眼神却左右掠了眼府邸外的贩夫走卒。
“元德皇后忌日将近,家母近来时常梦见长姐,不禁哀伤涕零。无奈因老迈多病不能亲至,故遣在下前来代为凭吊,以全情义。”郭荆也察觉到大皇子的眼神,故意将说话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多谢,郭公子请进!”大皇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郭荆进了府邸后,府门被家丁关上了。郭荆和大皇子来到书房,分主次坐下。不久就有丫鬟递上茶水,然后徐徐退出。
大皇子蹙眉,有些责怪道:“你怎么来帝都了,还明目张胆地上门来拜访。你可知在我府邸外隐藏了多少胡白庭的眼线,你此举太鲁莽了!”
郭荆估到大皇子定会说他,也知道此举有些冒险,不过为了清理祸患,也顾不了什么了。只见郭荆突然问:“怎么不见程从事?”
大皇子一鄂,心下也飞快想到,郭荆不是个莽撞之人,向来心思缜密。如今冒险前来,定有不得不亲自相见的要事。见他神色有异,又突然问到程令节,不由猜到一些事,于是疑问:“程令节到礼部去协理筹办母后祭礼的事项,至今未归。怎么了?”
大魏嫡系皇族祭礼条陈甚多,要求规范,任何人不得私自到皇陵祭拜,一是为避免乱了礼法,二是避免打搅亡者,需由礼部筹办,以朝廷名义举行。
郭荆环绕周遭一眼,然后神色凝重地说:“对于程从事,大皇子恐怕得多加防备了。”
大皇子脸色一变,追问:“难道程令节他有问题?”
郭荆压低了声音,将池溪的经过一一告诉于大皇子。
大皇子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如盖上了一层乌云。不可置信地叹说:“程令节跟了我多年,做事一直兢兢业业,很少会出差错。如果他真有问题,那情况就糟了!”
郭荆劝慰道:“大皇子先不必忧心,如今只能说他值得怀疑,还不能下定论。”
大皇子点点头,呼了口气,同意道:“的确,若程令节真的是胡白庭那边的人。那么以前我们所筹划的,不可能会顺利,至少胡白庭那边不会没有动静!”
“还有,二皇子去池溪的节点值得人怀疑,目的也不明。”想到二皇子,郭荆就一头雾水,他就是突然冒出了的人,将原本交织的局面弄得更加混乱了。
“二弟性格沉稳内敛,不争功名,不邀宠,向来不过问朝堂中事。除了性格,其他的倒和我很像。我们虽交往不密,但我以为,他不会与胡白庭狼狈为奸。”对于二皇子明哲保身的做法,大皇子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轻视。两人虽名为兄弟,但私底下并无太多的交往。
“即使二皇子与胡白庭无牵扯,那么他就没其他的想法?”郭荆神情意味深长。
“你的意思是?”大皇子瞅向郭荆,犹疑地问。
“皇权之争,向来用明争暗斗来形容。如今呼声最高的除九皇子之外,便是大皇子您了。当然,这都是明的,那么暗的呢?”郭荆饶有所指。
“二弟不像是那种为皇位不择手段的人。”大皇子不太相信。
郭荆叹了口气,“大皇子您就是太心慈了。您有母族支持,九皇子有权臣扶持,但二皇子呢?他母妃已故,母族又非高门簪缨世家,要想得到皇位,只能靠鹬蚌相争!”
“如今胡白庭窃据权位,戕害忠良之士。我尚且只能自保,不敢过于冒进。他想渔翁得利,也得不了。我相信这点,他是明白的。就算他想坐皇位,就让他坐好了,只要能不让胡白庭得逞,那些个忠良之士才不会白死!”大皇子说得阔达潇洒,似乎没把人人梦寐以求的皇位放在眼里,只是双眼饱含了对胡白庭扰乱朝政的怒火。
本来,他也是明哲保身,游离于朝政之外的。可胡白庭屡屡派人刺杀他。当今陛下的堂弟,安成郡王,为了救他得罪了胡白庭,被污以草菅人命之罪,至今仍被关在死牢里。接二连三的针对,以及江河日下的朝局、国势,激起了他反抗的决心。况且,还有一件,他人不知,永藏心底的隐秘之事。
闻言,郭荆叹了口气。早先大皇子就是一副不争的样子,即使下决心对抗胡白庭,也是过于仁慈而犹豫不决,性格像极了他的母后元德皇后。“大皇子,您是我见过的最心宽的人了!”
大皇子大笑起来,俊美的脸庞满是洒脱不羁,抿了口茶,然后说:“茶之道,在于养性。不求便是求,以有求换无求!”
郭荆望了身侧的茶杯一眼,浮现起陆渔的身影,笑道:“大皇子此话,倒是和我师弟说道颇为相似。”
“哦?左老先生的三弟子,陆渔?”大皇子一撇眼,有几分兴趣的样。
“是啊!他也是个爱茶的人。原本也是个意气风华、热情洋溢的男儿,只是不知为什么变得凉薄起来了。”郭荆遗憾地说。
“我想,应是尝到了世事的艰辛,人心的险恶。”大皇子似乎一下子与陆渔心意相通,回想起一些经历,似在说陆渔,又似在说自己。提到左鹤溪,又伤怀地说:“公孙申回来,跟我说了左老先生逝世的事,我是一晚彻夜未眠!”
郭荆是芸州郭氏嫡子,已故太师郭况的嫡孙,自小受尽宠爱,少有游历地方,不能真正感受到百姓疾苦,自是不懂活着的如履薄冰。
郭荆想到师傅,也是伤悲泛上心头,从座位上站起,朝大皇子行了一礼。“我替先师谢大皇子挂怀!”
大皇子摆摆手,叹道:“这算什么挂怀,倒是朝廷让左老先生,还有杨慎老先生失望了!”
“程令节之事需要暗中调查。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郭荆噙回眼中泪光,将谈话拉回来。
“程令节需要观察。但殷郊之事也迫在眉睫!胡白庭掌控宿卫军,等同掌控了帝都皇城。父皇近来身体又不大好,若是有个不测,我们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大皇子神色担忧。
“我来时,听闻二皇子向陛下上奏,调军驻防建州。陛下准奏了。”
“二弟此举我也没预料到!”对于元尧的上奏,他是佩服的。
“这可是一次机会!”郭荆神色睿智,眼有明光。
“你说的机会是?”大皇子热切地望着郭荆。
“上奏陛下,举荐右宿卫将军胡班到蘅州任刺史。至于宿卫右营,举荐最近立有剿贼战功的典军校尉卫鸣接任掌管。”大魏刺史是四品官,左右宿卫将军是五品官,郭荆想以明升的方法调走胡班,换上大皇子的人。
“明升暗降?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大皇子点头,可又担心道:“可胡白庭一定会阻挠,到时在御前该怎样跟父皇说?”
“蘅州是军事重地,长期有驻军,建有武库,屯有军屯,需懂兵之人任刺史方才稳当。”
大皇子低眉沉思,还是有疑惑,又问:“若是胡白庭举荐卫鸣去蘅州任刺史,又该当如何?”
对于这个可能,郭荆早已考虑到,他笑道:“大皇子别忘了,卫鸣是蘅州人。”
大魏军制,凡六品及以上军官,不得在户籍所在州县任职,有违此例者,兵部可酌情作出调职、降职或免职处置。
大皇子恍然大悟,也露出一抹笑意,“不愧为左老先生二弟子,谋略不凡啊!”
郭荆脸色淡然,没有一丝傲色,谦虚道:“比起谋略,我师弟可是比我机灵多了。先师在世时常常夸他,我们三人之中,属他最受先师喜爱。”
“哦,你这么说,我倒是对这个陆渔越加神往了。”大皇子轻笑着,内心在好奇着陆渔的样子。
“若有机会,我一定为大皇子引见!”
剑客从书房外走进来,对大皇子拱手道:“禀大皇子,刚刚程从事从宫里传来消息,说有御史弹劾中书侍郎李宁远。陛下正大发雷霆,连御砚都砸了。”
大皇子脸色一变,目光一转,便想明其中缘由。
这个李宁远不是常人,他出身广河李氏,乃是中书令李颖的族弟。中书令李颖则是大皇子母后元德皇后的胞兄。说起来,李宁远也是元德皇后的族弟。
郭荆俏目一沉,忙问:“可知御史因何缘由弹劾李宁远?”
剑客对郭荆拱手道:“哦郭公子!御史说李宁远在家酒后大发狂言,乱写歪诗,与士人妄议当今,有辱上之罪。”
大皇子眼神变得深邃,沉声道:“胡白庭出手了,他此举的目的是摘掉舅父的臂膀!”
郭荆点头,凝色道:“与李宁远喝酒的士人当中定有胡白庭的耳目!”
“父皇对我母后娘家广河李氏一直颇为忌惮,此事若处理不好,说不定还会连累到舅舅!”大皇子想到了更深一层。
当初宣帝立储时,欲立当今陛下,遭到大臣们的反对。大臣们的理由除了礼法不可废,还担忧广河李氏在士人中的号召力,恐以后酿成主弱臣强之势。迫于压力,宣帝一度将元攸逐出京城,流放外地。有这么一层曲折在,元攸始终对广河李氏存有芥蒂,也有防范之心。又因宠爱胡后,故迟迟没有立元巍这个嫡长子为储君。当初追封元德皇后的谥号时,也显得不情不愿。
说起来,真是天意弄人,当初大臣们担心主弱臣强之势,千算万算,最终也没有避免。
“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摸清此事的来龙去脉,然后再想对策!”郭荆拱手道。
大皇子叹了口气,“离母后祭礼还有一月,他们打得好主意!也只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