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离将自己所了解的二更天内情一一告于陆渔。先前不说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过往,今既已被陆渔察觉,就无掩饰的必要,况且说出来或许比哑口不言更有利。
“我虽与二更天刺客共同呆过一段时间,但师傅与二更天分道扬镳后,我也就随师父而去。之后,二更天做了何事,有何隐秘我就不知了。”
陆渔看她的神情是所说无假,就点了点头。
“好了,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一一告知于你。你打算怎么办?”将这些秘密说出来后,叶离先前悲戚泪流的痕迹虽还残留于脸上,但脸色已舒缓了许多,内心也敞亮起来,就如多年积聚的闷气被一扫而空。
“我观二更天刺客行事是睚眦必报,与他们结怨,始终是如芒在背,不可不做打算。”陆渔此言说得很虚,只是说了会防备二更天的报复,却不说自己的举措。
对于现在的叶离,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目光去看待她。互相利用的盟友?生死之战后各得偿所愿,已然结束。至于是朋友还是陌生人,或者是敌人都很难说。
叶离是个聪慧的女子,也听出陆渔的言外之意,脸上依然平淡如水,不见波澜,但内心却有少许低迷。“防备是对的。五客鲁钧在广陵天方楼时便已在跟踪我,一直追至池州,是穷追不舍。”说到这,叶离望向陆渔,又生起愧疚之色。虽说告诉内情是一回事,拖入危局又是另一回事了。
“楚申已死,你又有什么打算?”陆渔望向她。
“能有何打算,人生苦短,江湖路远。”叶离说得看似潇洒,却有一股愁苦挂于蛾眉。她也没说真话,除了本性如此,不足为外人道也,还不想与陆渔说,多说无益。既然决定分道扬镳,便不知有没有再见之日,多说不如少说。
陆渔点头道:“说得好,人生苦短,江湖路远。涯石悠藐,勒马仗剑。”他也听出叶离话中的疏远之意,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话不点明,尽在弦外之意,一切尽在默契里。
叶离闻言,也顿时明白陆渔听出自己意思,轻轻地点下头,沉吟一会后说:“不管如何,谢谢你。”说完,不看陆渔的反应径自转身,朝房外而去。
陆渔一愣,望着这道青素淡雅的背影百感交杂。她与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无一点娇柔之色,行事作风不乏男儿坚韧,打心底是佩服她的。
“我也要谢谢你。”陆渔喊住了她。
叶离脚步刚要踏出房间,不由一顿。
陆渔继续谢曰:“小岚之事,谢谢你帮我找到余沁。”
叶离没有转身,背对着陆渔,轻而冷地吐了句:“余沁帮你,不在我,而在于你,不必谢我。”话毕,叶离踏出了房间,消失在陆渔眼前。
忽然,窗外一支箭射进来,铿锵一声插在桌上,颤抖了几下。箭身还绑着一封信。
陆渔猛地转过头,目光冷而警惕地凝视窗棂,手掌覆上了杀鱼剑剑柄。见到外面晨光普照,近处台阶寂寂,远处有喧闹之音,就是无人翻进来。陆渔提着戒备的态度缓步至桌边,拔起这支箭,将信解下来打开一看。
“疾风剑客名不虚传,在下区区无名之辈,盼望一个时辰后,于芝州微汀居一见。若君应允,将此箭射向天空。”
读完信件内容,陆渔眉头一皱。心想自己一行三人,跃马而走,选了这个偏僻的客栈落脚,怎么会有人知道。带着一腔的疑惑,陆渔的目光又转到了这支箭上。倒不是箭有何问题,这是寻常的一支箭。只是陆渔担心如按信中所言,将其射向天空,误伤到人怎么办?
思绪良久后,陆渔手上无弓,只见他猛地鼓足澎湃内力,振臂一抛,将这支箭抛出老远,越过对面房舍,疾飞于高空。
在距离客栈百步之内的某处暗角,钟离御见到折返的箭矢,不由露出个微笑。须臾后,只见他挽弓搭箭,成半月之状,微微躬身对着天空,神色凛然,自有威势。手一松,一支箭矢应弦而出,破空而去。这一切皆在须臾之间完成,如行云流水,其挽弓姿势之熟练,箭矢之精准,破空的威力皆比陆渔当初在青岩村射杀斩马刀高手那一箭强悍。
陆渔抛出箭矢后,就凝望着它。见到从某个地方射出了一箭,就它击落了不由一惊,旋即朝箭矢发出的方向转目。“好厉害的一箭!”陆渔惊叹起来,虽在远处观望,但他深知这一箭的可惧。
陆渔知道,这一箭是对自己应允见面的回应,不由疑色骤起,心想到底是何人。若是斩马刀高手和二更天刺客知道自己和叶离在此,恐怕就不是书信相投,而是刀剑以待了。既不是他们,陆渔实在想不明白在芝州城内还有谁需要找自己。
很快一个时辰就要过去,陆渔持剑左兜右转,来到一处同样偏僻的小巷。一个身穿白袍,玉冠束发的刚毅俊气青年男子负手站在门前,脸带淡笑,目视着缓步而来的陆渔。
陆渔在离他二步的距离停下,见到他上方的门挂着一个青翠的门匾,上书臻微入妙的“微汀居”三字,便知是眼前这个人。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见过,不只是何身份背景,找自己有什么事。带着诸多疑惑,陆渔再迈步走过去,于微汀居门前五步停下。
“疾风剑客。”钟离御拱手笑道。
“阁下是谁?”陆渔问他,内心自有警惕之意。
“在下钟离御,是云隐山庄的客卿,自称行秋客。找阁下不是恶意,只想交个朋友。”钟离御一连串说了很多,神情自然而真挚,给人如沐春风那般的舒服。
陆渔一愣,没想到他话不超五句就把自己的背景、目的和盘托出,本以为会打几个回合的太极,也没想到他竟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云隐山庄的人。说到云隐山庄,它的神秘不亚于二更天。传言说在大魏数代帝王在位前便已存在于江湖,却少有涉足江湖事,身处江湖又似端在浮屋。
“云隐山庄?”这样看来,此人倒是个阔达心胸的人,陆渔对他有了个初步的认识。“你是怎么找到我?”
“并非特意叫人跟踪阁下,只是我有个兄弟恰好见到与阁下在一起那位好汉,下楼讨酒吃,方才得知。”钟离御曾吩咐手下打探叶离和高轶。因此,属下在芝州城内多加注意了。
思量一番后,又问:“我与云隐山庄并无瓜葛,不知有何事?”
“天方楼目睹疾风剑客之风采,真可谓是惊为天人。芝州城外力挫群盗,昨日又见阁下单剑擒斩马刀,这番胆气实在令我感佩。我对阁下早有仰慕之心,今日只想一见。”钟离御娓娓而谈,气定神闲,似乎面对着的不是一个刚认识的人,而是一个相交多年的知己。
陆渔惊叹于他这份口齿之余,又捉住了他说的其中一句话,那就是“芝州城外力挫群盗”。这事除了师叔西樵渔叟亲眼所见外,应再无旁人才是。当初救人时,周围人烟稀少,除了那家富人,就是那群山匪,至于路人只有那么三五个,也吓得六神无主。难道此人也和师叔一样,是个武功高手,隐藏在暗处?
陆渔马上又提起心来,打量着他疑惑问:“阁下谬赞,愧不敢当。不知阁下怎么知道我曾在芝州城外与山匪交过手?”
“门外不是说话之地,进屋内对茶相谈如何?”钟离御闪身于门侧,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渔目光穿过木门,朝里面投去,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请!”
钟离御转身带着陆渔进了庭院,走进一个宅子内。两人相对盘膝而坐,中间还有一个茶几,一个火炉和一壶热水。总体陈设与西樵渔叟的房宅没有多大的区别。
作为主人的钟离御边倒弄着茶具,给陆渔和自己沏茶,边礼貌地问道:“还没请教疾风剑客大名,不知可否告知?”
陆渔抿了一下嘴,继而答道:“虞启。”
钟离御手一顿,呢喃着,“虞启?”然后又边沏茶边轻笑道:“原来是虞兄。虞兄一身好武艺,昨日令我大开眼界。”
“哪里,我见钟离兄今日一箭那才是惊为天人,不知找我所为何事?”陆渔自是不会信他说的,今日一见只为交个朋友,这样的苍白之言。以箭信相邀,这样大费周章,若是别无所图谁会信呢!
“来,请饮此茶。”钟离御沏好一壶茶,先给陆渔倒了杯,再给自己倒了杯。然后自己先拿起,礼貌地对了对陆渔的眼神,先一饮而尽,示意无毒请放心。
陆渔也缓缓拿起面前这杯茶,小酌一口,“茶是好茶,不过苦甘半参”。
“哦?苦甘半参?”钟离御一诧,继而笑问。
“茶的味道好坏,除了受原料和沏茶手法的影响,还有受沏茶之人和饮茶之人的心境影响。”陆渔的言外之意是自己现在心存疑惑,就是喝琼浆玉液也都索然无味。
钟离御听出言外之意,扬起嘴角轻笑,“想结识虞兄的确是真心话。不过······”他话到一半,抑了下去。
陆渔眉头一翘,正身端坐,知道要进入正题了。
“我很好奇,见过虞兄两次出手,到底虞兄与斩马刀之间究竟有什么化解不了的仇怨?”在广陵天方楼见过他杀张超,钟离御心下也有几分推测,想想更多为私怨。
“莫非钟离兄是斩马刀派来的?”听到斩马刀,陆渔话锋转冷,带着探查的目光看待钟离御。
钟离御一怔,忙摆手道:“别误会,我只是随口一问,别无他图。”
陆渔自然是有基本的辨别能力的,知道钟离御不太可能与斩马刀有牵扯,只不过对于自己来说,云隐山庄就像一个庞然大物,一件被挡在屏风后的古董,望不透更摸不着。
二皇子的话言犹在耳,说斩马刀是外戚胡白庭麾下江湖势力。陆渔自然不得不防,怕钟离御是胡白庭的人,见自己多次挑衅斩马刀,特来探查内情,而箭信相邀是一次伪装也未可知。
“武者,当行侠仗义,而非恃强凌弱,也非被名利所胁以武犯禁。我出于江湖道义,并无旧怨。”陆渔想起了师叔西樵渔叟对自己说过的话,脸色淡漠地将其一字不差转述出来。
钟离御点了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但心中是否相信陆渔的说辞就很难说了。“芝州生死战,引来江湖客无数。有的人为看戏而来,有的人为复仇而来,有的人为浑水摸鱼而来,而有的人则为名利而来,不知虞兄怎么看?”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打探陆渔为何而来。
陆渔听他说完,沉吟后道:“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练武之人,若是整日闭门造車,只会滋生执念,于修炼无益。”
钟离御笑道:“说得有道理,知行合一,道道皆通。不过,再多的行万里路,也不及携伴而行,你说对不?”最后,给了陆渔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今早,袁肖就查到了叶离的一些情况,将她四处挑衅斩马刀和二更天的消息通报给了钟离御。江湖上知道这事的人不多。这是丑闻,堂堂两大组织皆拿一个女子无奈他何,说出去丢脸,且也输了理更不会发江湖通缉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