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微汀居出来后,陆渔就一直思索,钟离御他找自己到底是何事,可怎么样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摇摇头后只好作罢。
日至晌午,日光不明,天色依旧灰蒙蒙,街边行人比往日少了很多,想必是听到刑场混战的事,又被官兵及差役巡街所影响的缘故,躲在家中以免糊里糊涂丢了性命。光是斩马刀的名头就较吓人,更别说东境二大江湖门派齐至。
一个柱着拐杖,端着破碗,穿草鞋,步履阑珊地行着路的老乞丐,脚一歪迎头撞入陆渔怀中。打翻了坛子般,一时之间一阵酸的辣的咸的混合在一起的不知名味道冲入陆渔的鼻子,令陆渔不由地皱眉。
一般人定是厌恶地将老乞丐推开,以免污了自己的衣袍。但陆渔并没有对老乞丐有一点不礼貌的举动,反而是俯身将这个老乞丐扶起。见他老迈鬓灰,脚有不便,一脸的贫苦褶皱,不禁心生同情。
老乞丐被扶起来后,出于阶层对光鲜人的仰望,战战兢兢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老头子眼瞎,公子莫怪莫怪······”对于乞丐来说,不管是华衣锦缎,还是布衣缯衣,都属于可望而不可及的体面人。
“老伯不用谢,你没事吧?”陆渔问他。
老乞丐依然结结巴巴、战战兢兢地回答:“没,没事,多谢公子!”见陆渔并不是那种颐指气使的人,老乞丐显然心定了些,但还是颤抖着。
见他饿到打摆子,陆渔给了他一些碎银。老乞丐俯首就拜,千恩万谢后摇晃而去。陆渔望着老乞丐的佝偻背影,眉头紧锁,叹息道:“贼匪越来越多,乞丐也越来越多了!这天下,果真被胡白庭弄乱了吗?”
“疾风剑客!”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似潜伏的猫,有几分阴冷。陆渔身形一震,猛地转身,看见一个一身锦缎,方脸无须的白皙青年男子。他面相并不英俊,甚至还有些丑陋,一双鹰眼煞是厉害,像把人勾了魂似的,生不起与之为敌的想法。
“你是何人?”这个人,身上有股神秘莫测的气韵,给人的感觉是一个无底洞。陆渔顿时将心提到最高,神情警惕地凝望着他。
“疾风剑客何至于如临大敌,区区在下手无缚鸡之力,不会有什么威胁。”对于陆渔的提防,他自然是清晰地感受到,不由轻笑。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陆渔再问。
白皙青年左右环顾一眼,踏近至陆渔一侧,细声说:“二皇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跟我来!”说完,就向着街道的一边而去。
陆渔脸色一变,惊疑地望了他一眼,心想着,难道他是二皇子的人?犹疑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了。
白皙男子在一座花枝招展、莺歌燕舞的阁楼前驻足。陆渔一直跟在他身后,见他停下了,不由抬头一看,看见这里竟然是青楼,一时之间脸色古怪。
对于青楼,陆渔打心底是厌恶的。无他,只因自己是个不解风情的人。自从青楼救回郭岚,见到青楼女子的八面玲珑心,嫌贫爱富,曲意逢迎后,厌恶之意更甚了。
白皙青年转过身,面对着陆渔笑道:“请进!”
陆渔缓步贴近他,抬头望向这座花团锦簇的阁楼,给了他一个古怪的眼色。谁知白皙青年轻笑,径直就走了进去。
那些个涂脂染粉的莺歌燕舞却没有一个人敢对白皙男子拉拉扯扯,说露骨话,就算是寻常的好客客套话都不曾多一句,而是分开两边,恭恭敬敬地微垂着头。
陆渔见状,觉得此人身份恐怕不简单。心一横,握紧杀鱼剑,跟着踏了进去。里面雕栏碧栋,七彩帷幔装饰栋梁,屏风雅座遍布。陆渔跟着白皙男子上了三楼,只见他进入了一间偏僻的房间。房间开着一门支摘窗,正好可以将下面街道及芝州风景收入眼中。在陆渔入房后,白皙男子就关上了门。两人在座垫上盘膝而坐,面朝对方。
白皙男子自我介绍起来,拱手道:“在下是二皇子麾下,暗中替二皇子做事,复姓慕容,单名忧。昨日目睹疾风剑客的风采,真是大开眼界!”
“有何凭证?”陆渔不太相信,留个心眼是没错的。
慕容忧从袖间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拿出一吊碧绿玉坠,说道:“此玉坠,相信陆兄对它必不陌生。”
见到玉坠的那刻,陆渔已然相信,更见慕容忧说出自己真名,已无他疑。“原来是慕容先生!失敬!不知先生来寻在下,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二皇子见陆兄势单力薄,担心有所闪失,故遣我来芝州襄助。不想陆兄一剑三马便敢迎击斩马刀,并全身而退,真叫我羞愧无地啊!”慕容忧甚是谦虚,话语间多是腹诽自己。
陆渔轻笑一声,心想什么势单力薄、前来襄助都是假的,恐怕是二皇子派他来考察自己的。斩马刀只是二皇子对自己能力的勘验,看看左鹤溪高徒的身份是否浪得虚名罢了。不过点破不说破,心知肚明就好。知是二皇子在考察自己,而自己何尝不是在考察他,陆渔心下已有计较,便说:“原来如此,劳烦慕容先生跋山涉水而来,真是过意不去。”
“无妨无妨,陆兄与斩马刀已然交过手,不知有什么看法?”打完太极,慕容忧终于开始进入正题。
“斩马刀的人个个凶狠毒辣,武艺在江湖门派中也是拔尖,且人多势众,不是那么好对付。”陆渔先把难处点出来,目的是争取一些援助。
慕容忧点头道:“我身居江湖,所见所闻,与陆兄无异。只是二皇子对陆兄寄予厚望,还望陆兄多想办法。”慕容忧一直浪迹江湖,探查消息,暗中为二皇子蓄力。这间青楼便是他的产业,用以掩人耳目。他明白陆渔对于二皇子的重要性,因此言语间没有命令的意思,而是真诚恳切。
“我打听到一些消息,或许对铲除斩马刀有用。不过······”
“哦,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但说无妨。”慕容忧是个聪明人,从微妙的语境中听出陆渔的想法。
“斩马刀总部就在芝州境内。”陆渔答。
“芝州?此话当真,是否准确?”慕容忧神情愣怔,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
“我擒下楚申,从他口中盘问出,应不会有错。”陆渔点头道。
“北境靠近大沧,出产良马,我还以为斩马刀大致躲匿在北境,没想到却在东境芝州!”慕容忧惊道,又问:“那是芝州的何处?”
陆渔答道:“佰封山。”
“佰封山?”慕容忧呢喃着,眸子泛有思索之色。继而,他直起身,低头游走思索,在正对支摘窗的位置停下,阔然开朗地说:“佰封山!原来是佰封山!”
见他这个反应,陆渔有些疑惑,探问:“先生可是想到了什么?”
慕容忧脸带兴奋,语速极快地说:“佰封山范围广阔,地处芝州边缘,恰好是东境与北境的交界处。它的西北边是牧北道,是南北客商互贸的交集之地,时常有大沧马商南下到那售马,而买以茶盐、绸缎和瓷器回去。佰封山林茂错谷,易于藏伏,是最好的遮掩和屯兵之地。”
“先生真是见识广博。”陆渔赞了他一句。
慕容忧笑了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盘膝坐回原位,“陆兄这样说,我又是羞愧啊!”
陆渔凝色道:“即使知道斩马刀总部,可还有一个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
“哦?什么问题?”
“据楚申交代,佰封山有守卫者五百人,而加上四处流窜的八堂八百人。也就是说,最坏的情况,需要应付一千三百人。这已经超过了一州首府的驻军兵力。”陆渔侃侃而说,分析着其中的情况。一举一止间,胸有丘壑,自有谋略家的气度。
陆渔的见识让慕容忧眼前一亮。他饶有神采地打量着陆渔,惊奇问道:“听陆兄的意思,莫非是要直捣黄龙,一举将斩马刀连根拔起?”
陆渔点头道:“没错。若是一堂一堂去寻他们,不知要寻到何年何月。只有将他们集中在一起,重兵围杀,方能将他们覆灭!”说到此,陆渔眼中冷光闪动。
慕容忧深深地吸了口气,惊异地望着陆渔,叹道:“看来二皇子是找对人了,陆兄不仅武艺高绝,还不乏军阵之才!令人佩服!”
对于这顶高帽,陆渔没有任何傲色,又将事实摆出来,说道:“先生过奖了。可仅凭我一人之力,无论如何是进不了佰封山的。慕容先生,是否能找到帮手,一起行事?”
这时慕容忧泛起为难之色,“实不相瞒,我只负责探听消息,麾下高手有限,恐怕是杯水车薪啊”。
陆渔抬高他说:“先生过谦了,能得二皇子信任的人,怎么会是一般人。况且鱼就在眼前,若是无钓竿,我也爱莫能助啊!”陆渔一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样子,意思是斩马刀总部我已经打探出来了,若是你们作壁上观不想出力,我是万万不能进行下去的。
慕容忧想想陆渔说得也有道理,毕竟世上没有空手套白狼的好事,既然叫得人来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思虑数刻后,鹰目一沉作出抉择,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顾忌什么了。徐州城内有一青楼,名为胄锦楼,楼中花魁叫蔷薇姑娘,真名叫宁桐,她或许能够帮你。”
“宁桐?”陆渔呢喃着这个名字。
慕容忧点头道:“没错,此女才情一绝,音律、诗词无一不精。虽为柔弱女子之身,却有冰壑玉壶般的气节,腹有奇策,俨然闺中巾帼之姿。”
“莫非宁桐也是二皇子的麾下?”见慕容忧如此称道一个女子,陆渔一时产生了兴趣。
虽说大魏风气不及大沧那样开放,但也不似大梁那般扭扭捏捏,对于女子习艺、见人的世俗规范并不是太过看重。只要是家世尚可,就算是仗剑弄武,骑马射猎,交朋结友都可以,不但不会被人说成举止粗鄙、放荡无举,说不定还会博得个巾帼不让须眉、热情大度的美名。京中才女筹集唱诗会、雅集的大有人在,酬唱风雅,挥发文思还被人所谆谆乐道。
“她与我一样,皆为二皇子安插在江湖的人手,目的也是探听消息。本来我是不能透露有关她的消息的,只不过陆兄并非外人,也深得二皇子看重,就算知道也没什么。”慕容忧热忱地对陆渔说,话中之意是表达诚意,告诉陆渔二皇子并无拿他当作外人。
“如果我到了徐州城,到胄锦楼寻宁桐,她会相信我吗?”陆渔沉吟片刻,凝视他而问。
只见慕容忧从怀中掏出一块篆刻着鹰翅金边的菱形青铜牌,递呈给陆渔,“你把这个给她看,她会相信你的”。
陆渔接过青铜牌,细细在它身上打量一番,然后收入怀中,头转而向子摘窗。看聊得差不多,起身就要走,“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慕容忧也直起身,拱手道:“一切都交与陆兄了!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不敢托大,略有微薄之力。”
“好,告辞!”陆渔也拱手道,然后转身出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