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疾驰两日,一座恢宏的城池拔于平地,这是池州的首府,比一般的城池显得更巍峨坚固。陆渔在中途遇到了两拨劫道的山贼,每伙约莫二十余人,衣衫褴褛,以木棍菜刀为武器,没甚武艺,被陆渔几下就打败了,连马都未曾下。
截下溃逃的首领一问,方知原来他们都是附近的村民,因天灾不断,粮食歉收,而官府又没有拔下赈灾粮,实在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落草为强人。陆渔见他们可怜,便没有为难他们,只是训导了几句就罢了,临走时还将自己身上的二十两银子给了他们。
陆渔正要拉着黄骠马进入池州城,又看见了两名军士立于偌大的城门两侧,依然是一人站哨,一人拿布袋,不是那“过门费”又是什么。穿插入到游蛇一般的队伍上,跟着熙熙攘攘的百姓一块,陆渔拉着马特别显眼,儒雅和英武共存的气质很耀眼。
在背后的百姓人群里,一伙人拥簇着一个身穿便衣,戴着箬笠,身材窈窕的女子。那女子低头跟着人群,时不时朝四周射出锐利的目光,而那伙便衣男子遮挡在她的身侧,似乎是不愿旁人多注意这个女子。这一行人若无其事的样子,彼此也不交谈,扮成普通百姓倒没人怀疑。
进城的人就快轮到陆渔了。陆渔一模腰间钱包却发现里面空无分文,都给接济两伙误入歧途的村民了,不由一愣,一千两未拿到手便没了二十两,暗自挪揄。
“哎,到你了,傻站着干什么,要进就给钱,不进就滚蛋!”那个站哨的军士竖起食指指着陆渔叫骂,很是倨傲无礼!
陆渔本想委言相劝,等拿了一千两再回来补回的,没想到军士态度如此恶劣,不由横眉拧紧,出言斥道:“哎!你怎么能骂人?”
那军士一听陆渔竟敢反驳,顿时摆出丑恶嘴脸,怒骂:“从来没有哪个人敢这么对我的,哪里来的混小子,竟敢······”军士伸手就要朝陆渔打。
他话还没说完,就咽回了肚子里,眼睛瞪得浑圆,一脸惊慌。“公子,公子别冲动,我放你过去就是。”杀鱼剑抵在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剑刃触及皮肤让他心惊肉跳。
陆渔冷哼一声,收回杀鱼剑,拉着黄骠马大步踏入池州城。那两个军士惊得连忙让开路,吞着口水,大气不敢喘。陆渔走后,城门外顿时响起了密集的议论声,随即被军士挽回面子的大声呵斥给盖灭。
“好快的一剑!好身手!”在陆渔身后,隐藏在人群里那名戴箬笠的女子仰起了头,深不见底的水眸里尽是惊异之色。她身边的一名黄袍英俊青年见她如此赞叹一个比自己还小的男子,不服气说:“不知是个从哪冒出来的小子,武功能有多高!”
女子整了整头上的箬笠,没有再说话,跟着前面的人,很快就在交了一文钱后,进了池州城。池州是南境最富裕的州,而池州城作为首府,比起广陵不知繁荣了多少倍,街边货郎叫卖,店铺开门迎客,客人驻足评点。可细细观察,不难发现,在街上流连的大多是衣着光鲜或整洁的人,穿布衣的人少之又少。倒有几个穿布衣扛着一袋红薯,在一间小店里坐着喝白粥。街上的暗巷陋角还有很多伙衣衫褴褛的乞丐,几个人握着一根枯竹,或无精打采半靠墙坐,或睡于肮脏的地上。
见此,陆渔剑眉一沉,很是不解以繁荣闻名的池州怎么会有这两种极端的现象。富人和穷人的差距悬殊乃至吃肉和喝粥的区别!池州尚且如此,那其他的州是不是也有,或许是情况更糟呢!记得数年前游历清州和芝州,虽有见到贫民在为温饱而挣扎,乞丐沿街乞讨,但只是少量。
一年前从池溪出师,虽未经过池州城,但在其他县并没有看见如此多的乞丐。一边走一边想,陆渔的心情烦躁起来,脚步也加重了,牵着黄骠马走得很是缓慢。时不时有街边卖货郎对陆渔推销吆喝,陆渔皆头也不转,理也不理。穿过几条街道,陆渔问了几个人,终于在一座门前两根红漆圆柱的府邸前勒马驻足。
这是一间银庄,高悬的牌匾上写着“池州银庄”四个金漆大字,金光闪闪,铜臭味扑面而来。陆渔将马停在门前,背着包袱走了进去。
“客官,请问你是取钱还是寄钱?”一个伙计走上前,先是快速打量了陆渔一眼,然后睫毛扑动,带着几分机灵问。银庄伙计最会察言观色,从客人的气质、样貌、衣着、架势等方面就能大致推断出属于什么层次的人。伙计见陆渔虽穿普通的黑色缯衣,却气度不凡,况且门外还有一匹骏马,顿时知道了不是普通客人。
陆渔望了伙计一眼,徐徐说:“取钱。”
伙计笑说:“好叻,这边请!”伙计将陆渔带到一间隔着内外的窗口处,然后走了。
从窗口内传出一把懒洋洋的声音,问:“取多少钱?”
陆渔不慌不忙地回答:“一千两。”
突然里面传来摔倒的声音,一个肥硕的头从窗口伸了出来,惊呼:“一千两?客官,你刚刚是说取一千两?可有凭证?”
陆渔从怀里摸出夹在纸条内的一张凭证,递给掌柜。掌柜接过细细一看,确认无误后,顿时换了张嘴脸,挤出了个笑容。不一会就将一千两银票筹齐,递给陆渔,全程礼貌周全得无可挑剔。陆渔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换成碎银,然后转身走出银庄。
出来后,发现黄骠马不见了,门前空荡荡的。
陆渔心下一惊,眼神在街上左右搜寻,皆无所获。“嗖”的一声,一颗手指头大的石子从街边对面屋顶上居高射来。陆渔耳根一动,通过声音就知道了击来的轨迹,轻轻侧头就躲过了。然后,施展轻功,凌空踏过两步,跃上了那间屋的屋顶。陆渔往下望,发现下面小巷里站着一个戴箬笠拿着剑的女子,在女子的身后同样有四个拿着剑的男子。
陆渔跳下,落在小巷里,站于女子一伙人的对面,横剑问:“你们是何人?为什么偷袭我?我的黄骠马是你们偷走了吧?”
女子轻移玉足,向前踏出半步,抬起头,弯起了嘴角。陆渔看清了她的容貌,这是一个清丽的女子,不施妆,虽非绝色,但有冷傲出尘的气质,特别是那双饱含幽情又寒光刺人的凤目让人很难忘!
女子张开红唇,以空灵的声音笑说:“你问了三个问题,你想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陆渔看着她的脸,呆了一会,回过神来冷然道:“随你喜欢,要是少了一个,你们就会倒下一人。”
女子抿嘴一笑,昂起俏脸,万种幽情说:“照着这样说来,若是我三个都不回答,我们倒下三人,还有两人可以连同你的马一起走了是吗?”
陆渔被她这样的回答弄懵了,不想跟她逞口舌之利,“你觉得三条人命换一匹马值的话,可以一试”。
女子的笑容像覆上了冰雪,慢慢凝固,万种风情化作刺骨的寒芒从凤目里透出。她一跃便跳上两边的屋檐,姿态轻盈而灵活,像一只飞燕,然后剑鞘落地,剑锋已然划破空气,直指陆渔的脖子,这一切在顷刻间完成,身法配合出剑用得行云流水。
陆渔剑眉一沉,在女子一出手的瞬间就知道她是个高手,武艺绝对在二师兄郭荆之上。杀鱼剑出鞘,陆渔施展轻功往后退,目视着近在咫尺的剑锋以及女子清丽的容颜步步逼近,退至墙边,脚踏墙壁借力腾空跃起,在女子的头上穿过,落在她身后。
女子一惊,没想到陆渔的轻功也是如此灵活,马上调整身姿,亦借力墙壁一个飞燕回头,剑锋螺旋刺出,内力破空,卷起一团蓝色风暴。陆渔肉眼能看见剑锋的轨迹,快剑是他最为擅长的,但刁钻准确不是他的习惯。横剑挡住女子的螺旋剑,陆渔连连后退,而女子借力陆渔的剑劲,再一个飞燕转身,闪至陆渔的左侧斜劈出一道蓝芒。
陆渔反手一剑格挡开,近身接近女子,甩出一个旋风腿。女子凤目一睁,连忙竖剑压在臂上强撑,虽有所准备,但力量是她的弱项,还是被震得倒退。陆渔落在地上,剑指女子。女子依靠腿法稳住身体后,横剑娇喝:“你为什么不出剑?”
陆渔的眼神显得难以捉摸,脊梁挺拔如山松,冷然道:“你的速度太慢,我若出剑,就必定见血!”
“怎么,你不想我流血吗?”谁知那女子闻陆渔此言却融化了冰雪,绽放了笑靥,风情又笼罩于眼眸。
“不,你流血前得先把黄骠马还给我。”陆渔又被她那样子的幽情吸引得差点陷进去,咽了口泡沫说。
“还是惦记着你的马啊!好,还给你也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女子似是忧郁地一说,继而双眸扑动,甚有机灵的神采。
“虞启!”陆渔稍一思虑,便用了以前在清州瞎编的名字。
“虞启?”女子红唇微动,呢喃着这个名字,然后又幽然一笑,化作飞燕一跃而起,翻过屋檐离开了,在空中飘荡着一句空灵的的余音:“虞启,你的马绑在对面街道。我没猜错,果然是你,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那四个男子也施展轻功,跟着翻墙离开了。
“还会来找我?”陆渔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自语,不知这话是何意。这女子是谁,为什么来找自己,这两个问题她还是没解答。陆渔望了眼手中杀鱼剑,不禁暗惊江湖上真是能人异士众多,这个戴箬笠的女子是自己从池溪出师以来,除了大师兄商昭外,唯一一个能与自己过上四十招的!
陆渔跳过这面墙,翻落到对面街道,果然看见黄骠马被铨在一根木柱上。待上下细细观察过,确认马匹没受伤后,陆渔这才松了口气,将手拍在锦鞍上。
“嗯?”
这一拍,凸起来的手感令陆渔眉头一动,俯头一看,在锦鞍上留了一张手帕。将手帕取出来,贴在鼻尖,还能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陆渔翻开手帕细细看着,发现了上面有一行字“今晚醉仙客栈一叙,广陵天方楼故人”。
见到“广陵天方楼”这几个字,陆渔手一颤,差点没捉稳手帕。那天自己换了一身衣衫,戴上了尖箬笠,杀掉张超后立即离开了,并且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广陵,是谁竟发现了我?陆渔此刻的心情如惊涛骇浪!